偌大的客廳一時間變得寂靜無聲。沙發上坐著的兩個男人各懷心事：一個正在揣摩自己用激將法能否使另一個人招供，另一個人則在思考對方是否已經變成了自己的敵對。他們二人足足沉默了五分鍾，最終還是言無奇先開了口：“小墨啊，今年怎麼不回去了？我記得你高三那年還回去了。”
    墨子奇沒回老家的原因一半是今年開學早，如果趕回去的話在家裏呆不了幾天就得往回趕，另一半自然是他放不下無歆。但在言無奇的麵前，墨子奇隻好一口咬定緣由是開學早。
    “子奇啊，你父母都還好麼？”言無奇也不想在過年的時候找墨子奇的不快，於是他轉移了話題。
    “他們都很好，今年父親中的西瓜豐收了。”墨子奇的笑容有些疏離。
    “小墨老師，嚐嚐我炸的蝦球。”言無歆從廚房裏走出來，用筷子夾住一個圓滾滾的小蝦球放在墨子奇的嘴邊，又吹了口氣帶走些許蝦球上的炙熱，“快嚐嚐呀！”
    墨子奇看了一眼身旁默然無聲的言無奇，朝著蝦球緩緩咬下去一口。蝦球鮮美的汁液灑在味蕾上，舌尖上一個個小人兒全被蝦球醇香的滋味給喚醒了，一個個微微的顫動著。“好吃，真好吃。”墨子奇笑著，亦把言無歆的笑顏映在了眼眸中。對無歆的讚美之言，墨子奇向來從不吝嗇的去給予。
    “無歆，快來幫我把西紅柿切了。”宋君瑤的聲音混合著抽油煙機的嗡嗡聲從廚房裏傳出來。
    言無歆蹦蹦跳跳的跑回廚房，又細心的帶上了廚房的門。緊接著，她被茄子入油鍋的刺啦聲給驚嚇了一下，躲到灶台邊的大理石台上哼著小曲切西紅柿。剛才墨子奇的誇讚讓她心裏小小的得意。
    言無奇和墨子奇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起來。他們從學校聊到財政，又從財政聊到法律，法律聊完還不算，不知誰起了頭，他們順帶聊了聊籃球和足球，當然，話題最終還是轉移到數學上。他們不停的聊二零一一年的北京高考數學題，恨不得每道題都要用五種以上的方法來解答。
    言無歆把第一道菜端出來的時候，言無奇和墨子奇剛好討論完最後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小問。言無歆聽見了，就朝墨子奇眨眨眼道：“爸爸，最後一問您不會就直說嘛，墨老師會。”
    吃飯的時候，凡是墨子奇說“錯”一句話（當然，這裏所謂的“對”與“錯”都要由無歆來評判），無歆就用筷子輕敲他的頭。連連挨打的墨子奇在言無奇一種近乎嚴肅的目光下，渾身都不自在。他隻好在餐桌下麵抓住了言無歆的手腕，一個勁兒的朝她搖頭，可結果卻是他遭受到比剛才更頻繁的襲擊。
    飯後墨子奇接到了大學同學亦是高中同學的電話。墨子奇的語氣很是輕鬆愉悅：“子歌，我還想給你打呢……我沒在家……我現在在言老師家呢……滾，沒那回事，別聽張靖和瞎講……咦你也沒回去啊，原來農業大學的講師也不輕鬆……什麼，你小子這麼短時間就混到教授了……我現在教高三，哎，混日子唄……行行行，沒問題……新年快樂……回見……”
    “老師，言子歌讓我代他向您道一聲過年好。”墨子奇對言無奇道。
    墨子奇結束了通話以後，無歆家的座機就響了起來，無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把把電話聽筒放在耳邊。無歆講電話的語言沒什麼邏輯，一會兒冒出一句“美的你！”，一會兒又冒出一句“新年快樂！”，好在還有一句墨子奇聽的比較明白：“天啊，這麼高，那你還不趕緊告訴我……既然你數學考得這麼好，還不快感謝我一直把數學筆記借給你。還有這次我英語考了一百二十八分，也要寫你嘍！”墨子奇搞不明白現在的學生為什麼大過年的還要聊期末統考，不過他忘記了自己吃飯前還在和言無奇聊二零一二年高考題。也對，誰叫句句不離考試是高三教師們和高三學子們的通病呢。
    誰知言無歆撂了電話也是先轉向言無奇的方向，說了一句：“爸爸，咱學校這次西城統考文科有一個六百五十六分的，厲害吧。”當然，無歆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過濾掉了來電者的姓名。
    “我知道，是文一班那個叫夏文軒的學生吧，他還有十分兒的加分沒加上呢。”言無奇也曾聽袁玉文無數次提起過夏文軒，尤其是期末統考分數出來以後，袁玉文就像撿著金子一般的大誇特誇夏文軒，言無奇隻是不知道夏文軒的成績真的有這麼好，“咱們學校這屆終於要出一個北大元培學院的了。”
    “無奇，快把電視打開吧，春晚就要開始了。”宋君瑤料理好了碗筷，從廚房走出來。見沒人有打開電視的意思，她從一堆榛子殼中翻出遙控器，按下了紅色按鍵。
    “別看了，今年沒趙本山的小品，咱們出去放煙火吧。”言無歆抱住父親的手臂，左搖搖，右搖搖。
    當美麗的煙花從碎裂的炮竹殼中一湧而出時，漆黑的蒼穹上仿佛多了數顆五彩的繁星。但無論多麼迷人的煙火，都隻是一瞬的芳華，過了這一瞬，它們便灰飛煙滅。它們曾經的美麗或許被觀賞它們的人記在心上，但又能記住多久呢？
    當手中的煙火全都化作煙雲，一塊炮竹裂開的碎片落在無歆的臉頰上，隻是輕輕彈了一下就彈開了。她看著身旁的人，用力的握緊了對方的手，以此來緩解資金心中的那份悵然若失之感。不管是煙花也好，山茶花也好，它們都都凋零的那一天，也想努力去珍惜，卻終究免不了要經受失去之苦。而人與人之間哪一點小小的愛戀，是不是亦如煙花綻放般的短暫？想著想著，言無歆忽地感到鼻尖一片冰涼。
    “無歆，下雪了，看來老天也不讓人們繼續放煙花了。我們回去吧。”
    如果放棄讓煙花在空中綻放，是不是就不會悵然若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