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詩歌與散文》這本書終於在最後一首詩《天鵝》的講解完畢後被同學們放進了教室後麵的“舊書專用櫃”裏。但袁玉文卻依然沉浸在紛飛的大雪中天鵝展翅高飛的景象裏。雖說書本上每一首詩歌她都教過不下五遍，但這些看似被自己教爛了的現代詩，卻每每讓她有一種常看常新的感覺。於是詩歌的最後一課罷後，袁玉文和辦公室的老師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最後一節詩歌課給她的回味。
    “小墨啊，你們班言無歆朗誦的還真是不錯。新年聯歡會的時候你讓她和楊瀟一起上台朗誦現代詩歌吧。其實我們班夏文軒也是朗誦的一把好手，他和言無歆搭也不錯。那孩子一直對人愛理不理的，上課從不發言。可今天他居然主動舉手，讀了一首《天鵝》。這些年我一直讓女生讀這首詩，竟不知道男生也能讀出別樣的滋味。”袁玉文翻動著老舊的語文課本，貪戀著看著書本上的每一個文字。
    “小墨，你們班的運動會報名表領了麼？”年級組長冷冷的插上一嘴。
    墨子奇與年級組長的關係一直很僵，他知道年級組長看不好他這個新來的老師，他平時在處事方麵也處處忍讓。但墨子奇畢竟是新官上任，做班主任也沒什麼經驗，難免會有所疏漏。比如說這次忘記領運動會報名表又被年級組長抓住了吧，墨子奇隻好含笑看了一眼組長冷冰冰的臉，小聲道：“不好意思，我一會兒讓楊瀟去領。”
    就這樣，秋季運動會報名工作全權落到了高三一班班長楊瀟身上。
    本想著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能報幾個過去從未報過的趣味項目的言無歆，卻被楊瀟苦口婆心的勸去跑女子200米和4×100米接力。
    報完名後，運動會的秩序冊就由曆年管秩序冊分發的夏文軒來挨班發放。
    夏文軒走到理一班門口的時候，叫了一聲坐在離門不遠的言無歆；“喂，言無歆，把這個給你們班班長。”
    言無歆正在為一道解析幾何題頭疼，忽地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頭向門外望去，然後她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出了他的影子。無歆從未見過夏文軒，也不知道眼前的陌生同學是如何曉得她姓字名誰的，所以她怔了怔才把秩序冊從夏文軒手中接過。
    夏文軒上前一步，嘴角帶笑，道：“記住了，夏文軒。”
    言無歆隻覺得“夏文軒”這三個字好生的熟悉，她又想了想，恍然醒悟，順勢把秩序冊卷成筒狀在夏文軒的頭上輕敲了一下，然後埋頭繼續去做解析幾何題了。這個偷車賊，無歆不想去理他。
    “啊，謝謝你了。”墨子奇從教室後門走進來，徑直走到言無歆的位子邊，拿起無歆桌子上微卷的秩序冊衝著夏文軒點點頭。
    夏文軒嘴角的笑意瞬間不見了蹤影，他麵無表情的打量了墨子奇半晌，最後淡淡叫了一聲“墨老師”，便轉身離開了理一班門口
    墨子奇用指肚摩挲著無歆粉色本子上的山茶花，卻轉身抵在無歆的桌角上和斜對麵的尹翔不緊不慢的聊著近來流行的魔方。魔方這個小遊戲被腦殘的數學課代表武傑引人理一班後，一下子成了理一班，不，全校學生課間和午休時的“忠誠伴侶”。
    其實墨子奇也想和言無歆聊上幾句，但這幾天無歆一直沒怎麼理他。墨子奇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前幾天的數學課，墨子奇講課的時候眼睛不自主的總往無歆那邊兒飄。飄久了，無歆周圍的同學便覺察出來了，於是他們也把眼神轉向無歆，最後全班的視線交於一點，言無歆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麵對下課時同學們的追問，她每次都以墨老師曾是父親的學生，所以墨子奇帶她略有不同為由搪塞過去。自從那次以後，無歆就鮮少在班裏和墨子奇講話了。墨子奇何等的聰明，自然明白無歆的心思，所以每次都守在她身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和她周圍的同學討論魔方，有時也指點他們一下數學。
    轉眼間，在邰校長一番富有激情的開場白後，秋季運動會浩浩大大的開展起來。按照每屆運動會的慣例，以班級為單位的入場式是不可或缺的，每屆入場式都圍繞著一個大主題展開。這屆運動會的主題是電影，每班有五分鍾的時間表演電影中的幾個片段。理一班抽簽抽到了《東京審判》。《東京審判》的故事內容主要圍繞著1946年1月19日至1948年11月12日在日本東京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首要戰犯的國際審判來展開。
    班長楊瀟選擇的幾個片段都在法庭上進行，為此他在家用三天時間把裝電視機的紙箱改造成了一個審判桌。可他萬萬沒有料到，運動會當天刮起了大風，桌子一下子就被吹翻了，眾人扶起後，又被吹翻了一次。結果原本莊嚴肅穆的《東京審判》被他們演成了搞笑劇。為此，曆史老師在運動會當天拒絕和墨子奇講話。
    文一班抽到了《哈利波特》。文科班女生有三十人，男生隻有五人，但《哈利波特》中男性的重要角色頗多，所以屈指可數的五個男生全部上陣，夏文軒憑借著俊秀的外表，自然被首推飾演哈利。相比理一班，文一班演得十分精彩，夏文軒幹淨利落的演技更是贏得喝彩聲一片。
    “切，有什麼了不起。他們班一個個跟穿了黑色的雨衣似的。”坐在觀眾席上的張晴鈺見不得文一班在入場式中大獲全勝。
    言無歆看了一眼坐在後排、剛被曆史老師瞪了一眼的墨子奇，回想起他穿著雨衣時滑稽可笑的模樣，嘴角不禁向上勾起。
    墨子奇收到一條短信，正在用手機瀏覽，沒有發現轉過頭來的無歆。
    “言無歆，女子200米上上午十點十五，你現在可以去檢錄處檢錄了。”楊瀟把秩序冊放到一邊，取出兩枚別針和印有言無歆學號的號碼布遞到無歆手上，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啊，我也有些事情。言無歆，不如我們一起下去吧。”墨子奇是真的有事要下看台，剛剛音樂老師徐麗麗給他發消息讓他到一樓大廳去一趟。雖說墨子奇與徐麗麗沒有什麼深交，但如果讓別人等很久，自己也過意不去。
    剛到教學樓門口的時候，墨子奇看見一隻熊貓搖搖晃晃的朝他走來。他先是愣了一下，又無奈的想，哪個學生這般的無聊，竟戴上熊貓頭套，穿上熊貓的衣服，在校園裏亂晃。
    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墨子奇還是超熊貓看了個招呼。可接下來熊貓說的一句話卻讓墨子奇落荒而逃。
    熊貓說：“小墨，這就是你苦心籌劃了十天的入場式？”那種陰森森的聲音，不是年級組長的，還能是誰的？
    墨子奇不知道，在他高中畢業離開這所學校的那年，邰校長突發奇想，實行教師輪流在運動會上穿熊貓服和兔子服的製度。今年秋季運動會輪到了年級組長周鳳琴和音樂老師徐麗麗。結果徐麗麗的孩子在幼兒園突然發燒了，她必須帶孩子去醫院，但這一套兔子服又推不出去，中年教師們想躲還來不及呢。墨子奇開始也不同意代替徐麗麗去扮兔子，但他忽地想到了什麼，然後欣然接受了。墨子奇提著衣服去衛生間換時，夏文軒恰巧換完運動服，正從衛生間裏出來。二人打了個照麵，卻都沒有說話。
    無奈兔子的耳朵太長，墨子奇撞了一次門框後，彎著腰從衛生間裏出來。
    此時言無歆已檢錄完畢，由帶隊老師帶著來到起跑區域做準備活動。她剛想俯身做一個體前屈，就看見一隻兔子朝她走過來。她從梁思怡的小道消息得知，扮演兔子的是一個叫徐麗麗的音樂老師，無歆或許以前就見過徐老師，但即便見到了也不認識。可無歆依舊麵帶微笑的朝兔子揮了揮手。然後無歆的瞳孔驀然間放大，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緊緊的擁在懷中。緊接著，看台上的學生們一片歡呼聲。
    無歆也曾和兔子、熊貓擁抱過，但那些都是與自己十分熟識的老師，而且多半是自己主動去擁抱她們，可這次……無歆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徐麗麗是一個很熱情的老師？
    “老師？”言無歆被兔子的毛紮得有些難受，而兔子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無歆，無歆……”兔子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言無歆的身體僵了僵，腦中卻思緒萬千，最終他閉上了雙眼，緊緊的回抱住對方。這一瞬間即永恒。此時此刻，看台上助陣的喊叫聲，足球場上的哨聲，一切的聲音全都聽不見了，唯有彼此的心跳聲清晰的回蕩在耳畔。這一刻，他們都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兔子老師，能為我們唱一首歌麼？”剛才還在觀禮台上讀同學們為運動會即興作的打油詩的主持人不知何時竟拿著麥克風來到了台下。她以為穿兔子服的還是徐麗麗，於是就把昨天和徐老師商量好的事情說了出來。
    墨子奇和言無歆一下子就傻了，這一唱不就讓全學校都知道他喜歡她了麼？
    “唱一個，唱一個，唱一個……”看台上不知是誰帶頭喊起來。
    看台上熱情的呼聲在無歆看來，卻成了可怕的咒語；而主持人臉上的笑容卻讓她冷汗直流。仿佛這一瞬間，平時要好的同學們都變成了敵人，而他和她站在孤島上，找尋不到能夠伸出援手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