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泠兮目光直直地看著他，一瞬間全身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風琬逸身著一襲廣袖白袍，玉冠束發，幾縷如墨青絲隨意地垂落肩頭，不似習武之人，倒有幾分儒士風範。
    夜泠兮覺得，此刻她所看到的他的麵容，和之前那一瞬間印在她腦海中的那張臉好像一模一樣，卻又仿佛哪裏有一點點的不同。
    他的皮膚白皙如玉，卻不顯嬌柔；他的嘴唇棱角分明，卻並不僵硬；他的眼睛深邃如一汪深潭，卻……
    似古井一般，波瀾不起。
    目光渙散，找不到焦點。
    夜泠兮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跳快了一拍，她顫抖著將手抬起，在他的眼前左右晃了晃。
    他的目光並未因她的動作而發生任何變化。
    夜泠兮腦海中“嗡”的一聲，身子隱隱一震，頓時僵立在那裏。
    她終於明白他在黑暗中與她打鬥為何如此熟練，因為他的武功從來都是在黑暗中施展。
    她終於明白他的屋子裏為什麼沒有燈燭，因為燭光對於他的夜晚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終於明白那個大雨天他給她喂藥時為何要叫她一聲，因為隻有她應聲後他才能找到她的嘴。
    她好像終於明白……他為何一直不肯讓她看見他的容顏……
    夜泠兮不由攥緊拳頭，在心中狠狠地暗罵自己——她太過分！
    她對他說：“如果讓我在沒有光亮的情況下度過夜晚，我會瘋的。”可他總是這樣度過無論白天或是夜晚。
    她對他說：“你看，我穿他的衣服，雖然有點長，但還算好看的吧？”可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穿雲空的衣服是什麼樣子。
    她對他說：“隔著這珠簾，你如何看清我的容貌？”可他就算掀起珠簾也一樣看不到她的容貌。
    她對他要用心感受她的容顏的說法嗤之以鼻，卻不知道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對她最大的重視。
    夜泠兮忽然覺得臉頰有些涼，下意識地伸手撫了一下，觸到一點濕潤，放到眼前去看，是一滴晶瑩的水珠。
    是她的眼淚嗎？
    風琬逸站在案後，臉朝向她的方向，麵上沒什麼表情，神色認真，似在聽她的動靜。
    而她半晌都沒有出聲，他略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微微搖頭，說話時含笑的神色卻很有幾分淒涼，“我應該早知道終有這一天的。倒不如第一天認識時就先告訴你，也好過今日被你揭穿。”
    夜泠兮的心一陣抽痛。
    她死纏爛打地要看他的容貌，用盡各種胡攪蠻纏軟硬兼施的辦法，卻原來是為了將各方麵都很強大的他想要隱藏起來的唯一一處軟弱的地方擺到自己麵前來，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刺上一劍。
    她之前究竟在想些什麼，竟如此可恨地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見夜泠兮又是半天不說話，風琬逸握拳掩口輕咳兩聲，淡淡道：“你不就是一直想看看我的容貌麼，如今你也看到了，還不走麼？”
    夜泠兮仿佛沒有聽懂他說了什麼，又默然看了他片刻，忽然移動腳步，緩緩向前走去。
    煙水目光一閃，身子向前一傾，雲空卻突然橫臂攔住了她，看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風琬逸默立在那裏，聽著夜泠兮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微微蹙眉，道：“你幹什麼？”
    夜泠兮恍若未聞，緩步繞開風琬逸麵前的案幾，來到他的身側。
    “夜……”
    風琬逸不知道她的心思，想要再開口迫她離開，卻連她的名字都還沒叫出口，就將聲音咽了回去。
    因為她握住了他的手。
    風琬逸的手微微一顫，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可她卻緊緊地握著，不讓他收回。
    他遲疑了一瞬，又加了幾分力氣往回縮，她卻仍然緊緊拉著他。
    風琬逸無聲地歎口氣，輕聲道：“公主……非禮勿動。”
    站在一旁半天沒有說話的夜淳之聽到，嘴角微微挑起的笑容僵了一僵。
    公主……這分明是在提醒泠兮姐姐，他們之間還有身份這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風哥哥是鐵了心要拒絕泠兮姐姐嗎？
    夜淳之這邊把心都揪了起來，夜泠兮那裏卻仿佛根本沒有聽出他叫這一聲“公主”的意思，依舊拉著他的手。
    “今天天氣不錯，陪我出去曬曬太陽吧。”夜泠兮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裏滿含他從未聽見過的溫柔，風琬逸覺得心神微微一漾，被她拉住的手也一軟，頓時使不出一分力氣。
    夜泠兮見他沒有拒絕，便拉著他的手，向外走。
    風琬逸卻站著不動。
    夜泠兮以為他不同意陪她出去，轉過頭看他，目光裏滿是期待。
    風琬逸卻好像能感覺得到她目光的灼灼，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輕聲道：“我自己走沒問題的。”
    夜泠兮聽他這是答應了，心裏一喜，不由靜靜笑開，連忙鬆開了他的手，自己快步走到門口，回頭看他。
    風琬逸扶了一下案角，繞過案幾後又在牆上觸摸了一下，然後就穩步向她走來，仿佛真的能看見路一樣。
    夜泠兮看著他，不由展開笑靨，心頭的苦澀卻仍舊揮之不去。
    她早就知道他聽力極佳，辨位極準，走路用武應該都不成問題，可是當她看著他渙散的目光，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牽著他的手，幫他走。
    兩人出了那扇門，走到樓梯邊，按照夜泠兮的意思，在最上麵的一級台階上坐下。
    上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風琬逸的臉龐上，看在夜泠兮的眼中，那是一個鑲了金邊的精致側顏，如夢似幻，迷迷蒙蒙。
    夜泠兮正看得出神，風琬逸忽然向她的反方向偏過了頭，避開她的目光。
    夜泠兮好笑地抿了一下唇，她的目光難道是實質的麼，他為什麼總能知道她在看他？
    “喂，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夜泠兮將頭轉回來，目光投向前方，笑問道。
    風琬逸便也將頭轉了回來，同樣麵朝前方，淡淡道：“一個人麵朝不同的方向，呼吸的聲音聽起來不一樣。”
    “哦，嗬嗬。”夜泠兮若有所悟地點頭，輕笑兩聲，“你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比我可不知強了多少倍。”
    風琬逸眉頭微微動了動，明白她說這句話的用意，可心裏的感覺卻並未因這句話而朝著夜泠兮希望的方向有多大的變化。
    他淡淡地笑了笑，“可我終究比正常人少了一雙眼睛，‘看’不見這個世界。”
    夜泠兮神色一肅，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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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39章：我心有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