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的夜空總是特別的高闊，天空似一塊巨大的繡布，如絲如絮的暗雲鋪開，星辰點綴其間，月盤亮亮地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一座小丘平緩地起伏在曠野之中，一個著黑衣之人躺在地上，上身倚在小丘之上，翹著二郎腿，一手墊於腦後，一手拿著酒葫蘆，不時湊到嘴邊灌下幾口。
    “喂，有沒有我的？”一個清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華玉淞猛地抬起頭，見到一張陌生的臉擺在自己身後的小丘頂上，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那人盯著他的眼睛，竟從中讀出了淡淡的哀愁，不由怔了一瞬。
    四目相對，華玉淞目光一亮又一柔，伸手自身邊撈起另一個酒葫蘆，抬手送至那人麵前。
    易裝改扮了的夜泠兮接了過來，輕盈地躍下小山丘，在華玉淞身邊坐下，抬手喝了口酒，目光遙遠地投向夜幕下的曠野。
    “你還真敢來。”華玉淞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若是被人看見，說你私通敵國，你這多年辛苦豈不白費。”
    “所以我易容改裝啊。再說了，我不來，你準備的這壺酒給誰喝？”夜泠兮揚了揚手中的酒葫蘆，眉眼中笑意張揚，臉頰仿佛透過麵具在熠熠閃光。
    “自己喝唄。”華玉淞嘴上說著，麵上卻露出一絲謊言被戳破的尷尬笑意，那笑意一閃而過之後，憂愁竟又迅速地蔓了上來。
    “獨飲無趣，所以我就來啦。”夜泠兮淡淡笑道，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開闊空茫之中，便輕聲問：“你心情不好？”
    “看到這裏原本滿是生機，此刻卻一片荒涼，也隻有你會心情好。”華玉淞笑道，眼中卻並無鄙薄之意。
    夜泠兮卻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含笑的雙眸仍是明豔瑰麗，反唇相譏道：“罪魁禍首是你，你倒責備起我來了。”
    “總要有人做燃起這天下烽火的罪魁禍首。”華玉淞輕聲道，“到目前為止，還是我最有資格。”
    “算了，趕快別說了！”夜泠兮翻了個白眼，“一會兒又要拐到你那通大道理上了。”
    華玉淞輕笑，灌了口酒，不語。
    夜泠兮也微微笑了一下，舉起酒葫蘆灌酒，然後攤開雙臂躺下，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微風拂過，覺得神清氣爽。
    “哈哈。”夜泠兮輕快地長笑一聲，“華玉淞，你看著，這一仗，我絕不會輸給你！”
    “哦？我看著？”華玉淞挑了挑眉，目光仍隨意地向前方延伸，不知看向何處，又或者根本沒有目的，“你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地輸給你？”
    “哈，我沒意見啊！”夜泠兮大聲笑道，坐起身，仰頭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一把將酒葫蘆隨手拋向華玉淞。
    華玉淞下意識地伸出墊在腦後的手去接，一動之下卻“噝”地倒吸一口涼氣，手沒伸出去，酒葫蘆就直接砸在了腦門上。
    他將墊在腦後的手緩緩垂落在腹部，悻悻地放下另一隻手中的酒葫蘆，然後用那隻手去揉腦門，“能不能讓我有一次遇見你時不出這些倒黴的事？”
    “你受傷了？”夜泠兮看著他垂下的手臂問道。
    “嗯，今天上午，你的左將軍，周時，一刀差點砍下我一條胳膊。”華玉淞滿不在乎地說道，拿起酒葫蘆又喝一口。
    夜泠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淡笑，“不錯，回朝後追封上卿。”
    景湘之戰延續月餘，雙方各有勝負，但就總體形勢來看，景國敗勢明顯，戰場逐漸由邊境小城獻都向景國京畿瑜都方向推進。
    景國在戰場之上勢態不利，朝堂之內也被牽扯得動蕩起來。
    穎華公主不在朝中，親自指揮的戰事又多次失利，之前好不容易壓下的反對勢力再次崛起，紛紛要求另選賢者主事。
    其中，不滿十歲的太子在皇後黎瀟和多位大臣的扶持之下勢力漸漸強大，壓製著其他幾個皇子的黨派，亦將許多穎華公主的親信納入太子一黨。
    然而，穎華公主留駐瑜都的兵力，令一些想要廢除穎華公主主政地位的人暫時仍不敢輕舉妄動，隻得默默靜觀其變。
    朝堂之上，景國眾派係鬥得不亦樂乎，仿佛沉浸在一個關於前程和財富的迷夢之中，直到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傳來——
    湘軍攻破瑜都城。
    瑜都城破的那一夜，百姓已多數被提前轉移至尚未失陷的城鎮鄉村中去，湘軍入城後，隻見一個被黑暗籠罩著的空城。
    滿城的黑暗之中，亮著一點柔和的燈光，從近處看，聞音樓裏的幾個房間點著燈燭，在黑暗中柔柔地蕩漾。
    珠簾在燭光中流轉著瑩潤的光澤，簾後“嗒嗒”的脆響一聲一聲頗有節奏地傳出，白影隱在串珠之後，如一幅沉靜的圖畫。
    腳步聲響起，煙水走了進來，對著珠簾道：“公子，瑜都城已破。”
    脆響突然消失。
    煙水接著道：“湘軍大隊人馬正向皇宮方向前進。穎華公主指揮守城失敗，率殘部撤離，大概是想退守皇宮，卻遭部分湘軍追擊，與隊伍衝散，現不知所蹤。”
    話語畢，簾內半晌無聲。
    許久，風琬逸的聲音淡淡響起：“密切注視湘軍動態，繼續探查穎華公主下落，若是找到了，需要的話……幫她一把。”
    煙水頷首，“是。”
    “公子……”雲空站在風琬逸的身邊，看著他沉默不語，英俊的眉宇間幾分憂愁，“需不需要屬下再帶些人去找？”
    “不必了，想她也不會有性命之危，畢竟她和湘皇私交甚篤。”風琬逸淡淡道。
    已近子夜時分，夜泠兮於疾速奔走之中瞟了一眼夜空，微微擰緊眉頭，唇邊逸出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她之前率殘軍從城樓之上下來，奔入城中，本想利用縱橫交錯的街巷作為掩護，與湘軍周旋，卻不料沒走幾步便遭遇華玉淞親率的部分湘軍，短兵相接後，自己被與兵士衝散，還受了傷。
    她暗暗歎息，華玉淞終究還是太了解她，了解她的行事作風與思維模式，所以才能很快與她照麵。
    他們盡管已經很努力地把公私分開，卻還是不能完全斷絕私交過甚對公事的潛在影響。
    第一個因此而倒黴的，是她了。
    =================================================
    下章預告：卷一第30章：暗夜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