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泠兮目光一動，心中隱約猜出幾分來，微微偏頭看華玉淞。
    華玉淞感到了她目光中的異樣，卻仍神色如常，望著珠簾，饒有興趣地笑，“既然你說我給你下毒，那我就壞人做到底吧。在下告辭，閣下還請自求多福。”
    說著，華玉淞抱了下拳，含笑轉身。
    夜泠兮怔了一下。
    一根銀絲自風琬逸手中拋出，向華玉淞頸邊卷去，華玉淞抬手，輕輕巧巧地捏住。
    風琬逸輕笑一聲，“雖然在下不認為攔得住兄台，但在下若不攔一下，就不似真的有性命之危，是嗎？”
    華玉淞微微挑眉，他的話不僅點透了自己此時要離開的目的，而且借機暗示泠兮自己想對她掩藏對他下了毒的“事實”，還暗示得滴水不漏……在短短的瞬間之內，他的腦筋到底轉了多少個彎？
    今日自他引泠兮來到這裏實施他的計劃，就一直處於被動，被他牽著走。
    這種感覺……真不好啊！
    華玉淞笑笑，將銀絲揉搓於指尖，朗聲道：“閣下心思，在下佩服，願賭服輸。”
    說罷，華玉淞鬆開手指，銀絲軟軟地垂下。
    風琬逸怔了一瞬，收回銀絲。
    “泠兮，我對司河下了三凝散，借他之手傷了風公子，想要給你個機會看到他的容貌。”華玉淞對夜泠兮道，神色坦坦蕩蕩，並無半分愧意，“誰知被他反誣下毒，這一點委實冤得很。”
    夜泠兮白他一眼，又看了看珠簾，心道這兩人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行啦。”夜泠兮斜睨華玉淞，“你設計害人家，被人家誣陷一下也不虧。隻可憐了我今天過不了酒癮！改天再跟你算賬。”
    說罷，夜泠兮轉身向門外走去。
    華玉淞看著夜泠兮的背影，怔了一下，一時忘記了跟上去。
    風琬逸在珠簾後無聲無息地勾起一抹淡笑，湘皇也不是簡單人物，這看似“願賭服輸”的一番坦白，憑著夜泠兮對他的信任，不僅揭露了自己對他的誣蔑，還表示了他對夜泠兮的坦誠和幫助。
    但他本來還想以此讓夜泠兮對自己起提防之心吧？所以他聽到夜泠兮說他“也不虧”時才會有那樣的反應。
    風琬逸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輕輕叩擊著桌案，嘴角的弧度愈發溫柔。
    華玉淞反應過來，要跟上去，剛邁出一步，夜泠兮卻突然站住了腳步，他急急停下，險些一個趔趄。
    夜泠兮瞥他一眼，低低地道：“傷藥。”
    “傷藥？”華玉淞剛站穩腳步，聞言驀地睜大眼睛。
    “你聾啊。”夜泠兮瞪眼。
    華玉淞直視夜泠兮瞪得很大的雙眸，半晌輕輕地笑開，俯身湊近她一點，賊兮兮地對她低笑道：“幸好開戰前我不打算私下見你了，不然我的右手恐怕真如白隱所說，也要完蛋。”
    夜泠兮聞言微怔，華玉淞已笑著走到門口，雙手扶欄，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衣袂帶風聲響起，碧落、蒼穹出現在他的麵前。
    “拿最好的傷藥給裏麵那位公子，要沒毒的那種。哈哈。”華玉淞大笑著看了看夜泠兮憤恨的表情，舉步走開。
    夜泠兮看著他的背影，先是微微努嘴，隨後慢慢地、無奈地笑開。
    她從碧落手中接過一個瓷瓶，輕輕拋向珠簾，讓它被風琬逸接入掌心。
    “這藥不會有問題，你可以放心吃。”夜泠兮挑眉笑道，“過段時間我再來檢查藥效。”
    風琬逸微笑，拔出瓶塞，毫不遲疑地將藥粉倒入口中，“多謝。”
    “我可沒這麼好心。”夜泠兮眼睛晶亮，卻一臉壞笑，“一壇酒一瓶藥，還算公平吧？”
    “他傷了我，用藥勉強扯平，但酒卻是給你的……不公平。”風琬逸輕笑，“但我從來不怕吃虧。雲空，取一壇蘭雪酒來。”
    雲空領命離開，夜泠兮在一旁坐等，風琬逸忽然撥動琴弦，琴音如流水一般緩緩淌開。
    夜泠兮隻覺得心神都為之一蕩，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初時尚流露出陶醉的表情，過了一會兒，隨著琴音的延續，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從那琴音裏，她聽見大難臨頭的哀哭，聽見刀劍出鞘的清響，聽見鮮血飛濺的微聲……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讓她不由有些氣惱。
    就在夜泠兮正要將琴聲叫停的時候，雲空捧著酒壇子進門來，琴聲忽然散去，風琬逸的聲音淡淡地傳出：“雲空，先給夜姑娘和我各斟一杯酒。”
    夜泠兮怔了一下，也沒拒絕，一邊舉起一個酒杯，讓雲空為她斟酒，一邊撇嘴道：“送我一壇酒，你還要喝一杯，太摳了。”
    斟完酒，雲空退後兩步，站在簾後。
    風琬逸輕輕摩挲杯盞，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涼：“願姑娘之心，亦如姑娘之顏，似這蘭雪酒一般清洌。”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夜泠兮低頭看了看杯中的酒，那清澈的湯水倒映了她清麗的容顏，水波蕩漾時，微微有些模糊。
    她突然勾起唇角，邪魅地一笑，冷眼望向那珠簾，“隔著這珠簾，你如何看清我的容貌？”
    風琬逸輕咳兩聲，輕笑道：“我的心可以感受到。”
    “我的心可沒長眼睛，看不見你的容貌。”夜泠兮抱著酒壇子站起，向門口走去，“我還是想辦法哪天用眼睛看看吧。”
    夜泠兮走後，風琬逸將酒杯輕輕地放在案上，輕聲道：“雲空，那五皇子總歸是她的哥哥，他的兒女也是她的侄兒，可她為防後患，竟然連那三個孩子都不放過，當真心狠……”
    曦朝卓豐十七年，景湘兩國之間爆發戰爭。
    湘皇禦駕親征，率軍五十萬，開至獻都；穎華公主以女子之身率軍三十萬應戰，大軍開至，很快與湘軍短兵相接。
    曦朝及四國之人議論紛紛。
    穎華公主的政治才能有目共睹，卻不知於領兵作戰上能力幾何，在雙方力量甚為懸殊的情勢下能有幾分勝算？
    穎華公主握權不久，根基未固，竟放心離開瑜都親赴前線，有幾成把握控製住朝中局勢？
    聞音樓中，一麵屏風分出一方不大的區域，入口處有人把守，不經裏邊人的允許不得入內。
    白衣男子坐於屏風後，手握青瓷茶盞，靜靜地聽著眾人的議論，唇角依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痕。
    景湘接壤之處，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曠野，盛夏之時本應草色青鬱，此時卻因戰火曾經漫過而陷在了一派死寂之中。
    日暮時分，夜泠兮一襲雪白的盔甲，步出營帳，舉目四顧，看到一派衰敗景象，並未露出悲歎之意，隻是目中寒光微微閃爍，嘴角一抹冷冽而張揚的笑意。
    帳簾掀開，姚漓亦是一襲白色盔甲，隨著夜泠兮走出，站在她的身後，遠望麵前的荒原，天邊火紅的落日。
    過了一會兒，一名副將快步前來，單膝跪在夜泠兮麵前，道：“公主，湘軍已初步顯露出向瑜都方向進犯的傾向。”
    夜泠兮眼中劃過一縷淡笑，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公主，這樣下去，恐於軍心不利。”姚漓蹙眉看著夜泠兮微笑的側臉道。
    “我自有辦法穩定軍心。”夜泠兮望著遠方，朗朗地笑開，“姚哥哥，你放心，且看著吧，這場戰爭，我不會敗的。”
    說完，夜泠兮含笑轉身，掀開帳簾，要邁進去，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停步說道：“姚哥哥，替我準備一套男式的便服。”
    “泠兮。”姚漓頓時蹙起眉頭，看夜泠兮吩咐了就要進去，忙拉住她的手，“這恐怕有些危險吧。”
    “危險？”夜泠兮微微挑眉。
    “呃……我的意思是，若是被人看見，恐怕會不妙。”姚漓有些猶豫地說道。
    “哦，也是……”夜泠兮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那就再準備一張人皮麵具吧。”
    “可……”姚漓還要說什麼，卻遲疑了一瞬未能說出口，夜泠兮便已進入了帳中。
    姚漓輕歎一聲，看著營帳，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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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29章：湘軍破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