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曆七百十五年，冬。
    她站在懸崖峭壁邊上，風沙狠狠地刮過她木然的臉，卻已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荒漠，遠方堆砌著灰色的沉雲，黑雲壓城城欲摧，曾經強大不可一世的北厲國，已是兵荒馬亂。
    一路，都是往西南方向逃亡的百姓，麵容哀苦倉皇，流離之苦，何時方止。
    恍惚之間，眼前像是出現了一番舊日景象，浩浩湯湯的送親車隊，神色冷漠的士兵侍女，行走在茫茫無邊的大漠裏，風卷起馬車的垂簾，露出一角鮮紅的嫁衣，刺痛了迷離的眼睛。
    轉眼間，物是人非。
    而她如今在哪。
    她如今是誰。
    是卑微寡言的常國長公主？
    還是隱忍孱弱的厲國大王朱子冉的廢後？
    抑或是權傾朝野的驍王朱無邪的王妃？
    尊卑禮節，富貴榮華，像當年鳳冠上潔白的夜明珠，在亂世的淒惶裏被磨去耀目光芒，化為一文不值的塵沙。
    “請隨我歸去吧，公主。”
    背後有人在喚她。
    歸去。
    她唇邊泛起一絲冷冷的笑。
    “歸往何處，我還有何處可歸。”她的語氣淡漠，似有譏誚。
    “回家。回常國，常國子民在盼著您回去。”來人答道。
    她不語，眼角驀地卻泛起了冷淚。
    “我已經沒有家，也沒有國了。”她輕輕道：“前方的路才是我的歸處。”眼一垂，腳下是萬丈深淵。
    “公主！”那人加重了語氣，言語鏗鏘有力，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常國才是你的家。你乃常國長公主，如今厲國已經風雨飄零，為了您的安全，請速隨屬下離開！”
    她仍沉默站著，不肯移步。
    像是紮了根的蔓藤，依依不舍。
    “公主，朱無邪已經死了。”
    這句話，彷如一個晴天霹靂，劃破大漠的荒蕪，激起喧囂的風沙，狠狠的，絞痛她的心。痛到五髒六腑都糾纏在一起，生不如死。
    她隻覺得天旋地轉。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不，他沒有死。”
    “黃渠戰事之中，朱無邪擅自離營，路遇伏擊，後被奇國將領秦襄一箭射殺，掉入滾滾哀河之中，已是屍骨無存。”
    全身止不住的冰冷，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液。
    黃渠之戰，險惡異常。而她知道他為什麼會不顧將領反對連夜離營的原因，他一意孤行，從而在哀河旁被敵方有機偷襲。血戰淋漓，區區幾十騎人馬，怎敵得過蝗蟲般撲來的敵兵。
    可他怎麼會死。
    他怎麼可以死。
    哪怕千萬人懼他畏他恨他入骨，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果食入腹。哪怕他忤逆天地驚世駭俗，一身血腥罪惡深重。隻要他答應過她不會死，他就不可以死。
    指尖顫抖著撫上心口，那是撕裂般的痛楚。
    無邪，當夜你中的那一箭，應比我現在的痛，強烈千萬倍。哀河的水那麼冷，它將你團團圍住，那是怎麼樣一種無助和絕望。河魚殘忍無情，將你的血肉啃噬吞沒，殘留你一方淒清白骨，孤獨與冰冷河床，永世相伴。
    想你我當日劍張弩拔，勢同水火，可曾想過今後承擔的血淚和痛，要千倍百倍來償還。
    而今，你若不在，我該何去何從。
    不如……隨你而去，可好。
    魂魄歸兮，夢縈之處。
    家國故土，落地成泥。
    可還記得，當年相思鏡中，第一個，映出的是誰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