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四、翛翛然挽刀當空 寂寂然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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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月上山頭時,木老人他找到杜江雲,杜江雲正與承訓、柳青思喝酒,這酒是杜江雲多年珍藏的女兒紅,原本有七壇,現在隻剩下三壇,青石板桌上,擺放著柳青思炒的幾盤小菜,杜江雲吃得津津有味,他很久沒吃到這麼美味的佳肴了。
柳青思道:“前輩,這幾盤菜你知道叫什麼名兒麼?”杜江雲依次看了一眼,邊指邊說道:“嗯,這盤叫炒葵藿,這盤叫炒樹根,這盤嘛,嗯,炒菘菜!”
李承訓不知在想什麼,沒有說話,柳青思輕輕一笑,說道:“前輩全都認識,但是這些菜並不叫這個名兒。”杜江雲奇道:“哦?”
柳青思道:“看這盤葵霍,他的名字叫青風飄雪。”冬葵花加上黃豆嫩芽苗,確如青風飄雪一般。柳青思道:“冬葵花與根盡在盤中,有補中益氣之功效!”
李承訓笑道:“黃豆嫩芽苗,自是有開胃健脾之妙了。”杜江雲饒有興趣地聽柳青思繼續說,柳青思指著那盤韭菜,笑道:“這盤,名叫三生三世連理枝!”杜江雲道:“那這盤菜我是不能吃了。”
柳青思道:“前輩不吃這種菜?”杜江雲道:“那倒不是,這盤菜就給小兄弟吃吧!”柳青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指著那盤菘菜,道:“這道菜的名目叫做一盤冰玉。”乍聽到一盤冰玉這個詞,杜江雲一怔,喃喃說道:“滿懷冰玉一杯酒,能醉天涯萬裏人。”
——風吹雲散沙邊月,江風逐浪事無痕。滿懷冰玉一杯酒,能醉天涯萬裏人!柳青思默默不語,隻將盤中菜夾與杜江雲,就在這夾菜的工夫,木老人走了來。
杜江雲輕吟的這句詩,似勾起了木老人的思緒,隻見他苦苦一笑,喟然道:“當年的事情,你還不能釋懷!”
杜江雲道:“你覺得我有那麼超脫?”木老人道:“自然不會,如果會,你應該和你那位師弟一起出家了。”
杜江雲道:“道信師弟雲遊四海,不為塵俗所累,正是我所向往的。”木老人道:“其實獵突雖然不像話,但也罪不至死。”
李承訓插話道:“木老前輩此言差矣。”木老人愕然道:“哦?”承訓冷冷一笑道:“獵突這小子就是個禍害,他數次侵擾鹿兒,妄圖謀權奪位,他之死,可說是活該!”木老人歎然。
杜江雲道:“其實楊兄殺了獵突,一方麵來說是過於偏激所致,另一方麵,確實是為民除害了。木兄,我想我應該走了。”木老人再次愕然,杜江雲道:“我是個不祥之人,留在此處,隻會害了更多的人。”木老人道:“楊秀估計會和你對戰到天涯海角。”
杜江雲道:“因為這兩位的到來,我暴露行藏才被他發現的。”木老人忽然哼了一聲,道:“你為什麼不告訴他?”杜江雲道:“我怕他受不了打擊,他乃是世上屈指可數的刀術名家,如果隕落,實在可惜。”說著,兩人都若有所思起來。
柳青思望望李承訓,李承訓又望望柳青思,不知他們所言何事?杜江雲苦笑道:“三個月前,她已經找到我了。”李承訓道:“她?莫非是北粵狂人的妹妹?”杜江雲道:“嗯,當時我見到她,她已經奄奄一息。”
李承訓和柳青思心底明白,再說下去,氣氛會愈來愈沉重。杜江雲卻不甚在意,隻聽杜江雲續道:“當時她身受重傷。”木老人道:“可芹多年來追殺杜兄,隻怕沒那麼簡單。”杜江雲歎道:“不論如何,都是我對不起她。”
柳青思道:“我想,她也許隻是想和杜前輩你在一起而已。”杜江雲道:“楊兄於我有生死交情,我豈能奪人所愛?”前番杜江雲向承訓、柳青思述說前往,並未言及這種種內情。
杜江雲似不願再多說,木老人卻沒有要結束對話的意思,他嗯了一聲,點了下頭,緩緩道:“那,杜兄,獵突的事情就這麼算了?你要是一走了之,未免不負責任!”杜江雲想了半天,道:“我既然說要離開,自然不會不負責任。”
木老人道:“那你打算如何?”杜江雲道:“你們跟我來。”身一轉,道:“小兄弟,帶一把鍬子。”獵突已經下葬,杜江雲難道要去掘墳?承訓、柳青思、木老人疑惑地跟著他。
杜江雲帶著承訓、青思、木老人越過一叢樹林,走過一彎盤旋的山道,山道上有些泥土氣息,在一處懸崖邊停下來,隻見他袍袖一揮,崖壁上的幾塊巨石被擊落,巨石之下,是一抷黃土——此處,即是獵突葬身之地,黃土上,一片荒蕪,由於是新墳,連一根雜草也沒有。按照杜江雲的示意,承訓用鍬子把獵突的土墳給掘了開來。
棺木中,獵突的屍身並不像真正死去的一般,嘴唇還是還沒有呈現烏紫死色,隻是因為缺水,有點幹裂,木老人看得搖頭不已。
杜江雲食指一伸,探在獵突鼻息處,然後他食指一勾,在獵突的人中輕輕按了按,木老人道:“你認為他還有得救?”杜江雲不答話,隻輕輕在他頭部的幾大要穴拂了拂,一陣風吹來,吹動了杜江雲兩鬢的斑白隨風揚動,杜江雲道:“楊兄當時的那一手並沒有斃掉他的性命,一天之後,他就會醒來。”木老人道:“現在佘人群情激憤,會等下去麼?”杜江雲命承訓將獵突扶起來,雙掌拍在獵突肩背處,獵突的口中立刻噴出鮮血,那鮮血是粘稠的黑色。
獵突的嘴唇動了動,木老人大奇,連柳青思、承訓亦對杜江雲這起死回生的妙手感到匪夷所思。
杜江雲扶著獵突,將他安坐在地上,淡淡說道:“可惜的是,獵突以後都將癡呆度日,木兄,你認為這些佘人會好好待他?”
木老人道:“此子固然不善,但是人誰無過,何況佘人比起漢人來,我想還是要仁慈許多的,即使無人願意照管,我也不會袖手。”木老人對於漢人似乎有成見,承訓覺得他的話語中帶著諷刺,有些不悅,木老人也不在意,笑道:“不過,杜兄有這般本事,倒是我意想不到的。”杜江雲道:“不是我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而是鐵兄那一道掌風,並不是致命的,他隻是想教訓一下這小子。”木老人歎然道:“這未嚐不是好事。”
其後,他們將獵突扶回佘寨,再次引發騷動,杜江雲和木老人百般解釋,這才平息眾怒,因為掘墳實在是喪盡天良。
次日,獵突醒來,隻是本性盡失,變得像個三歲小孩一般,眾人見獵突得到如此報應,心頭的怨氣也瞬間消弭了,試想,誰會和一個三歲孩童一般見識呢?鹿兒、阿圖也與獵突冰釋前嫌。此事既了,杜江雲對眾人告辭,眾人數番挽留,杜江雲仍是去意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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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闌珊,佘族寨子裏還燃點著些許燈火。世間如斯,有浮生若夢之慨。杜江雲遙望遠方,不言不語。山叢水韻,縈繞夜晚,芳草淺碧,秋聲寂寞。
那間木屋裏,李承訓說道:“前輩準備去往何處?”杜江雲道:“去該去的地方。”李承訓道:“楊前輩會不會因為你離開惱羞成怒?”
杜江雲道:“不會,我太了解他了,我一去,他也不會真的在此處為難。適當的時候我會告知他一切,隻是現在不是時候。”李承訓和柳青思凝視片刻,再抬頭時,杜江雲已不在,一抹灰塵在地上翻動,一杯酒不知從何處拋來,李承訓曲指便接住。杜江雲的聲音傳來道:“小兄弟,行走江湖,千萬不要做有違俠義之事,若有緣遇到道信大師,別忘了代我問候一聲!”
李承訓應聲稱是,杜江雲已聲息杳杳。
木老人在杜江雲剛去之時走進木屋。
柳青思道:“木老前輩!”
木老人道:“兩位也要離去麼?”
承訓道:“嗯,前輩,我們也叨擾多時了。”
木老人擺擺手,道:“那,小兄弟,走之前,與我比劃一番如何?”
李承訓道:“前輩這是何意?”
木老人微笑道:“怎麼?你不願意?”
李承訓聽他如此一說,若作推脫,隻怕不妙,於是慨然應諾。他將隨身的一個鋏子打開,拿出了盤庚刀。兩人走出木屋,柳青思知趣地留在房內。又行至那片樹林,木老人手持竹棒,左右揮舞,風聲被激蕩起來。承訓心想這木老人想必也有以草木為兵的本事,不敢怠慢,
夜霧彌漫,草色不清,視線在夜色間稍顯模糊。木老人道:“小兄弟的功力似乎不淺?”李承訓道:“不敢和前輩想必,還望手下留情。”
木老人不再說話,手中的竹棒開始晃動,由慢而快,進而至奇快!樹葉在竹棒的氣勢下簌簌作響!
萬裏長空,星隱月藏,承訓左手食指一彈盤庚,雙方便自比劃起來,。
棒影幢幢,刀氣如虹,盤庚刀在黑夜裏綻放出了璀璨奪目的光華!
木老人的竹棒在盤庚刀的滾滾刀勢之間騰挪跳躍,也是不弱。
李承訓的功力於木老人相比還是有所不及的,鬥了幾番,就有些氣力不支,木老人一聲長笑,卻是將竹棒折為兩段,承訓錯愕間,木老人拍著他的肩膀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答應老杜的事也算完成了,你好自為之吧!”說著轉身便走。
回顧適才種種,分明是木老人有意指點,這應該是杜江雲的意思,想及此,承訓不由百感交集。秋意正濃,他徑自舞將起來。一時,星光出沒,皓月匝地,與刀之氣韻融為一體,隻聞颯颯刀風,獵然勁響,葉子落了遍地都是,直至精疲力竭,方才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