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論劍煮酒弄琴 豪傑諾重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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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眉娘燒了桌菜,雲天涯、於銜鬥酒過三巡。“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雲天涯歎息。於銜鬥道:“坊間都傳開了,花展葉為親報仇,鍾可秀血債血償,然後恩怨盡釋。”雲天涯道:“這個花展葉也是了不起,還為鍾可秀安葬。”許眉娘笑道:“你們倆是否想認識花展葉?”
雲天涯、於銜鬥齊齊看她。她抿嘴一笑道:“聽說花展葉和草鞋道人往北邙山論劍去了。”二人唯盼他朝有緣再會了。
這時,雲天涯不禁想起虯髯客和李承訓幾人來,數年光景過去,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他不知道的是,虯髯客、李承訓等已經出發赴中原而來。
北邙晚眺為洛陽八景之一。
虯髯客、李承訓等人的航船開動之時,黃衣飄飄的花展葉正立於北邙上的翠雲峰上。
山阜絕崖,黃昏殘陽照在他的麵容,草木存著餘溫,伊水、洛水如兩條絲綢圍繞著洛陽城,既溫暖又蕭瑟。
他和草鞋道人約好了,要在這裏一決勝負。
草鞋道人自萬家燈火處行來,腰間別著劍,劍名鑊耶。那日拚鬥後,二人起了爭雄之心,便定在此決雌雄。
翠雲峰頂,山風淩烈。
連巨石都在隱隱作動。
草鞋道人穿著草鞋,樸素的道袍隨風鼓揚。
花展葉道:“此劍名叫純鈞,乃是師父所賜。”孫劍客的佩劍純鈞是古代名劍,相傳是由歐冶子與眾神傾十年之功方鑄成,《越絕書;外傳記寶劍》載:“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鈞也。”
草鞋道人笑道:“能和名劍一論,幸甚至哉!”
話不多說,花展葉先來一招“杜康醉酒”,鏘的聲擊在草鞋道人的劍上,鑊耶劍發出龍吟,兩人一笑,縱身入雲,花展葉右腳一蹬岩石,身子又翻了個轉,草鞋道人讚好,道:“看我三清點化!”
劍尖觸動一塊石子,嗖,打向花展葉額角,花展葉險險避開。草鞋道人腳步連環,花展葉節節退讓,純鈞劍在地上劃出了一道璀璨的火芒。
若論修為,草鞋道人畢竟要深厚些,花展葉明白此理,他隻有以輕巧取勝,便舍棄硬拚,再一個梯雲縱,展開一種奇妙身法,草鞋道人收住劍,撚訣擋住麵門,眼都不敢眨一下,因為花展葉身法展開,竟看不見他人了,隻聞得劍風惻惻。
草鞋道人強自鎮定,道:“花兄這是什麼武功?”
花展葉的聲音傳來道:“這是我在天目山領悟的一門輕功,尚無名姓!”
草鞋道人哈哈一笑,居然把劍扔了,花展葉身法止住,愕然不解。
草鞋道人拍拍花展葉的肩膀,道:“那還比個什麼勁?我活了四十多年,闖蕩江湖,薄有威名,卻未創出過一招半式,你厲害,你厲害!”
花展葉聽他這一說倒不好意思,便將孤月丘開導自己、在天目山思過的事情講了,草鞋道人連連讚歎。
花展葉道:“原本我是瞧不起道長的,但一接觸,才發現與道長相知恨晚!”
草鞋道人眯起眼,道:“那我們就喝兩杯去,藍藥仙、耿書雲正在洛陽,我們相約去拜訪拜訪如何?”
花展葉一直遺憾與藍藥仙、耿書雲擦肩,自然答應。
從天津橋下來,再走二十裏,便是洛陽琴莊,耿書雲的府第。其實所謂的琴莊,不過是幾間草房,耿書雲住在這裏怡情閑適,也還清淨。
招呼花展葉、草鞋道人坐了,耿書雲笑道:“天涯相逢當酌酒,可惜藥仙兄沒有這個福氣了。”草鞋道人道:“此話怎講?”耿書雲道:“他三個時辰前已經離開了。”草鞋道人與花展葉歎息。
耿書雲取了一個小火爐,用火石引燃,放了個瓦罐在爐上,倒入一壇酒,搖著扇子煮起酒來。
花展葉道:“耿兄好興致啊!”
耿書雲笑道:“見笑了,當年曹阿瞞青梅煮酒,雖然英雄,卻沒我這般坦蕩呢!”
三人大笑,耿書雲找來三個酒杯,將溫酒斟上。草鞋嗯然道:“陳年九醞春!”耿書雲道:“正是。”九醞春產於毫州,魏武帝曹操的家鄉,建安時,曹操將此酒進貢給了漢獻帝,皇家特有。兩晉五胡之後,九醞春才在民間流傳開來,但是價格昂貴。
花展葉不擅品酒,說不出個所以,耿書雲道:“花兄弟,我耿書雲除好琴雅,還喜美酒,不知以為然否?”
花展葉道:“耿大俠琴酒劍風雅蓋世,令人佩服!”
草鞋道人笑著道:“花兄弟不必說得這麼肉麻,否則有的人又飄上天了。”
耿書雲笑飲一杯。
草鞋道人把花展葉自創武功事一說,耿書雲大奇,嘖嘖稱讚,擱下杯子,把花展葉拉到院子裏比劃起來。
花展葉不敢藏拙,身法一動,耿書雲醉步飄逸,卻是捉摸不定,草鞋道人道:“耿書雲不負風雅之名呢!”
花展葉知不能過分,停身道:“耿大俠,獻醜了。”
耿書雲頷首道:“花兄弟俊彥,耿某還要與你喝幾杯。”
笑著落座,耿書雲道:“我看花兄弟的身法神奇莫測,形影不見,得有個配得上的名字才行。”
花展葉搖頭道:“小弟學識淺陋,就算了吧,嗬嗬!”
耿書雲道:“怎麼能算了呢,若花兄弟不棄,耿某願贈一名?”
花展葉說道:“最好不過,耿大俠請賜教。”
耿書雲低頭默吟,道:“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我觀花兄弟身法,甚有莊子意味,我贈一名、漫旅經天,如何?”
漫旅經天,天地逍遙,乾坤自由。
花展葉、草鞋道人更增敬意,這個名字起得恰到好處而不失雅趣。
此事提過,草鞋道人才說:“九醞春價值不菲,耿兄是怎麼弄來的?”耿書雲笑道:“此事說來好笑,那是藍藥仙賒來的。”
花展葉、草鞋道人道:“賒來的?”
耿書雲道:“昨日我和藥仙兄遊覽洛陽,聞到一股酒香,藥仙兄要去買來喝,抱了兩壇,誰知道錢不夠,藥仙兄說先抱走回頭給錢,賣酒的不允,說要有個抵押,藥仙兄想了想便拿自己的寶劍給了賣酒的說隨後來取,哈哈哈!”
三人飲酒甚歡。一個藍衣人由遠及近走了來,耿書雲笑道:“藥仙兄怎麼回來了?”藍藥仙捏著個杯子,道:“我預感到你不會把好酒留到下次我再來!”
草鞋道人、花展葉同藍藥師見過禮。藍藥師對花展葉道:“花兄弟,就憑你那天打得草鞋丟盔棄甲,我也要敬你一杯。”花展葉看看草鞋道人,草鞋道人笑道:“花兄弟,就憑你那天讓我在姓藍的麵前丟了臉,我也敬你一杯!”藍藥仙哈哈一笑,三人對飲。
草鞋道人道:“姓藍的,你賒酒的寶劍贖回來沒有?”藍藥仙道:“還沒呢,我一年賒酒就要賠上十幾把劍呢!”看來他是不打算贖劍了。
耿書雲道:“花兄弟你有所不知,這個草鞋雖是出家人,卻是個豪勇之徒,打架的時候尤其潑皮。”
草鞋橫了他一眼,道:“花兄弟,那日隻是賣李世績的人情,希望你不要見怪!”說著欲再罰一杯,卻遭藍藥仙奪去杯子。
藍藥仙道:“你這不是變著法喝酒麼?你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我喝什麼?”眾皆大笑。
花展葉慶幸與這幾位俊傑相識,感慨萬千。耿書雲道:“我幾人很是投機,定要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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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雲天涯、於銜鬥聞得花展葉前往洛陽,引為遺憾,晚上在雲天涯家用了飯,散去不提。
這天風和雲清,樹蔭籠碧,陽光懶如人的微笑,輕輕軟軟地搭在江中的船舷上。於銜鬥站在船頭,望著搖槳弄網的雲天涯,一大早他就跑來說要同雲天涯一起下江打漁。
江煙染輝,雲天涯、於銜鬥側耳,不知何處少女在嬉戲歌唱,唱的是南朝流行下來的《西洲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雲天涯朗聲吟道:“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於銜鬥拍手道:“這莫不是梁武帝的《采蓮賦》?”
雲天涯笑道:“正是采蓮賦。可惜他作得名賦,卻不是個明主。”
於銜鬥道:“想起他出家為僧的事情我就噴飯不已。”雲天涯道:這也說明書生無用,才子誤國呀!”
於銜鬥道:“嗯,要不是他沉湎詩詞文學,何致侯景之亂,餓死台城?”雲天涯道:“其實他初登帝位時還算不錯,又一個死於安樂的家夥。”兩人笑歎。
於銜鬥忽道:“大哥,嫂子來了!”
許眉娘搖了隻小船靠近,送來酒菜。
三人收拾坐下,雲天涯道:“今天可有什麼好玩的事兒麼?”許眉娘道:“好玩的事情呀,倒有一樁!”雲天涯道:“快講來!”許眉娘麵容嬌羞,雲天涯催道:“你快說呀!”
不一會工夫,雲天涯的五六個魚簍已裝得滿滿的了。雲天涯渾身大汗,忙碌的樣子更顯不羈,於銜鬥一個大老爺們也看得癡了。
雲天涯神色惶急,許眉娘不禁微微一笑,俏臉泛紅,於銜鬥低聲說道:“大哥,恭喜,嫂子有喜啦!”
雲天涯一愣,於銜鬥麵露微笑。見雲天涯沒反應,許眉娘推了他一下,雲天涯這才欣喜若狂,剛好大笑,卻一個倒栽蔥落了水,許、於二人嚇得大叫,水裏鑽出雲天涯的頭,他咧著嘴,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許眉娘點點頭,雲天涯高興得擊打江水,亢奮莫名。許眉娘嗔道:“你還不上來,人瞧見要笑話你的!”雲天涯爬上船,於銜鬥從艙裏拿了身衣服給他換了,因為此事,雲天涯說,生下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叫雲水香。
又一陣歡聲笑語,忽然,於銜鬥道:“大哥大嫂,你們看見岸邊那個小孩了沒有?”
雲天涯縱目望去,果見一十來歲的男童衣衫襤褸,扶著一棵樹,奄奄一息的模樣,當下話也不說,直奔岸邊,將那孩子扶上船來,安頓在艙裏,於銜鬥在外撐船。
漸漸天色向晚,一輪明月升起,薄薄的銀霜灑在江麵上,幾點漁燈昏昏明明的亮了起來,江天更增寥廓之感。
許眉娘和雲天涯在艙內照顧那個已經暈厥的孩子。
燭火下,這個小男孩麵上滿是汙垢,但眉宇還是可見些清俊的。
許眉娘輕輕地說道:“誒,雲哥,你看這孩子像不像一個人。”
雲天涯端詳了這孩子半晌,卻並不言語。
許眉娘道:“雲哥,怎麼了?”
雲天涯這才緩緩說道:“你並沒有認錯,確實是他。”
許眉娘奇道:“雲哥怎麼如此肯定?”
雲天涯撩起這孩子的衣擺,許眉娘不由張大了嘴。
此時,明月在江上已經鋪好了一層濃霜。
原來這小孩的衣擺下居然有一把短匕,雲天涯認得這把短匕乃是虯髯客之物,當初虯髯客就是用這把匕首來割肉吃的。
這個小孩當然就是李承訓了。
雲天涯沉吟道:“不知道大哥他們遇到了什麼事?”
許眉娘道:“等這孩子一醒,問問就知道了。”
雲天涯歎了口氣,道:“隻有如此了,你先照顧一下他,我去和於兄說點話。”
許眉娘點點頭。
於銜鬥看到雲天涯一臉凝重,問道:“大哥,怎麼回事?那個孩子……”
雲天涯早已將於銜鬥視為生死之交,簡短地說了說這個事情大致始末,道:“等明天承訓醒過來,我們再問了。”
於銜鬥想起薛鐵匠的囑托,幾年來,他踏遍兩廣江南中原之地,對尋虯髯客一事早已沒了信心,沒想到雲天涯居然是虯髯客的結拜兄弟,心底對他更加敬佩,更沒想到那個饑寒交迫的孩子居然就是當今齊王李元吉的遺孤。
於銜鬥思謀了一下,緩緩說道:“嗯,大哥,我看這孩子流落至此,想必此處也不太安全了,”雲天涯沉然道:“是的,所以我們得趕緊離開。隻是這天涯海角的,眉娘懷有身孕,我擔心她身子受不了。”於銜鬥想了想,道:“大哥,我倒是有個去處。”雲天涯眼神一動,道:“哦?”
於銜鬥拂了拂衣袖,道:“大哥不瞞你說,兄弟雖是個砍柴的,但是也認識幾個江湖朋友。”
雲天涯嗯了一聲,道:“那兄弟說說你打算怎麼做呢?”
於銜鬥道:“大哥可知道萬船幫的付一笑?”
雲天涯看了看黃昏映照的江麵,道:“天下萬船幫乃是現今最富有的幫會了,幫主付一笑我當然也是聽說過的,好像武功甚是了得,當年與杜伏威有些交情,黑白兩道都不敢招惹。但是這船幫雖大,卻沒有什麼森嚴的幫規,和一般的幫會不同,幫眾也都是些豪傑。怎麼,你認識他?”
於銜鬥道:“嗯,這說來話長了,幾年前我曾在天目山下救過付一笑的性命。”
雲天涯道:“哦?”
於銜鬥道:“他因何受傷我一直不知,隻是帶他到我家裏療了傷,後來他傷愈之後,就說日後無論遇到什麼麻煩隻管去找他。”
雲天涯道:“兄弟啊,別怪愚兄小人之心,你和這付一笑也並非深交,豈知他一定會幫助我們?”
於銜鬥道:“大哥不必多慮,我自有主意,隻要我們到時候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千萬別把這事兒說出即可,承訓就說是你們的侄兒。”
雲天涯道:“嗯,也唯有如此了,暫時在萬船幫棲一下身也未嚐不可。”
於銜鬥道:“那事不宜遲,這就去,萬船幫總舵離此隻需半盞茶的水程。”
二人計議已定,於是搖動船槳,徑往萬船幫總舵進發。不一會兒,便泊靠在一個岸邊,於銜鬥道:“大哥你和嫂子再此稍等,我先去聯絡一下。”雲天涯道:“萬事留神。”
於銜鬥頷首而去。
雲天涯進艙內,看到許眉娘正在照料昏睡的李承訓,將此事和許眉娘粗略說了。
過了沒多久,於銜鬥帶著一個人悠然走來。隻見那人穿了件灰衣長衫,一頭長發簡單地束著,披在肩上,眉眼清秀,約有四十上下,唇上留著一抹胡子,顯得很是文雅。
雲天涯道:“賢弟,這位是?”於銜鬥還沒說話,那人就大笑起來道:“閣下就是雲天涯?”雲天涯道:“正是雲某,未請教兄台名萬?”那人笑道:“好說,區區付一笑。”
雲天涯笑道:“原來是付幫主,雲某失敬了。先請上船再談。”這付一笑談笑自若,氣度不凡,有一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覺,雲天涯不由對其多打量了一番。隨後,又叫許眉娘前來見客。幾人殺魚置酒,就算是認識了。許眉娘有孕在身,所以平時會喝上幾口的她也隻有作罷。付一笑對其英姿颯爽稱讚不已。聽說了承訓昏迷一事,付一笑道:“雲兄令侄年少輕狂,居然去闖蕩江湖,沒想吃了虧了吧,哈哈,回頭我弄點薑湯給他喝,再教他幾手!”
雲天涯一聽,看向於銜鬥,瞬間明了,笑道:“兄弟,我現在可算是明白你的用心了,付大哥,也的確是個值得人信賴的豪傑!”
於銜鬥和付一笑哈哈一笑,付一笑道:“雲兄啊,這江湖風浪波譎雲詭,人心難測,但是不是我姓付的誇口,這天下之大,隻怕沒有幾人比我付一笑更值得信任!”
如果是別的誰說出這話來,雲天涯一定會擠兌一番,但是聽付一笑這麼一說,卻是另一種感覺了。有些時候,有些人說的話就是有分量。付一笑道:“雲兄的事情小於並沒有細說,但是你們是小於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暫且在我萬船幫住下,萬事好說,諒那些散兵遊勇也不敢在我的地盤上搗亂!”雲天涯、許眉娘都暗讚這付一笑的爽朗豪情,一起抱拳為禮:“多謝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