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
    掀開車簾，看向外麵那過去十多年間從未見過的嶄新世界，這就是娘親所說的市集嗎？
    我坐在馬車上，心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新鮮感與興奮。
    一個顛簸，措不及防的我身體不由得向外倒去，一隻大手伸出環住我的腰才讓我“幸免於難”。
    摸了摸還好好的鼻子，有點困窘的對男人說道，“夜大哥，謝謝了。”
    男人臉上掠過一絲笑意，扶著我坐正，對我說：“這裏人多，阿清要小心一點。”
    “嗯，嗯。”我忙不迭地點著頭，餘光看到坐在車廂另一側的小凜仍然冷著臉不帶一絲表情，目光正與我對上又一扭頭轉了過去。
    小凜別扭起來也很可愛，我心裏偷笑著，不過當初真沒看出來他與夜大哥是父子呢。
    行至中途，夜大哥有事要去辦，小凜仍是緊緊的跟著他。打發了馬車，我有點無聊的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熱鬧，也許從前我所見過得人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吧？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心裏突然覺得有點茫然了。
    恍惚間走進一家布莊，我的目光被最裏麵的那件衣服吸引住了，總覺得很適合夜大哥呢。下意識的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從九獄山出來的時候大家就一路風塵仆仆的趕路，之前還沒有注意，不過現在看起來的確需要再買些新的替換了。
    我走上前去敲了敲櫃台，老板娘側頭看了看我，好一會兒才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小丫頭要什麼啊？”
    感覺到她的目光，我有點不知所措，指了指旁邊，然後才突然想起來似的從腰間的錦囊中拿出了一錠比較大的銀子，掂了掂放在了櫃上。
    老板娘這才稍微睜開了一隻半閉的眼睛，語氣好了很多；“是要買成衣還是定做？這都是雲都產的上好的夏錦，要是喜歡裏麵還有其他顏色可以挑選。”
    我點點頭，這布料摸起來很舒服，其中織就的暗紋也很漂亮。然後跟著她走進了內堂去挑選。因為我們還在趕路，所以還是決定買成衣，我怕買錯尺寸，等夜大哥他們過來試穿如果合適就最好了。
    老板娘在一邊不停的介紹著，一雙眼睛總是在我身上打著來回，最後帶著我那個裝了“定金”錦囊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一麵還叮囑著我快點出去，找要試衣服的人來。
    我跑回客棧，夜大哥正站在門口等我。很開心的拉著他們到剛在的那家店，剛才還笑得和善的老板娘此時卻一口否認剛才的交易。一麵還帶著某種嘲笑的語氣對著我們指指點點著：“呦，小婦人怎麼會說謊呢？看這孩子一身窮酸樣哪買得起昂貴的夏錦啊？大家說是也不是？”
    我心裏有點憤怒又有點沮喪。夜大哥拉起我的手說：“阿清恨她嗎？”
    搖了搖頭，我沒有感覺到她的惡意，之前在山穀中住的時候所見的人們身上時刻帶著殺意，相比之下在這裏我並沒有什麼威脅的感覺，隻是有些疑惑有些在意罷了。
    看著街上來往的人們和周圍被這小風波吸引來的三兩人，這些人也都不可以相信的嗎？
    “阿清隻需要在意重要的人就好，至於不相幹的人，不喜歡就讓她不再出現在眼前就好。”
    老板娘被麵前這陌生男人的目光攝住，竟定在了那裏，張著嘴不知說什麼好。夜大哥捏著一錠銀子放在她麵前，從老板娘的角度看過去那上麵赫然凹陷下深深的指印。
    “可能老板娘一時忘記了。”夜大哥回頭，剛才指著我們大聲說笑的幾個人都下閉了嘴。“現在想起來了嗎？”
    “想，想起來了。”伸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看我這記性。衣服都在後間就等幾位來看了。”
    周圍的人群見狀一哄而散。
    【子商】
    我喜歡那個人，從第一次遠遠的看到他開始。
    那天他就在使者之中，四月的風吹起額角的碎發，模糊了視線，隻有他溫雅的笑容深深的印在了腦海中。
    五歲的子意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扶起幼弟軟軟的身體，才想起自己是要來見母後的。召來侍女帶走年幼的太子，我向紫鸞宮的方向走去。
    環佩輕響，小啜一口清茶，母後的身影隔著紗帳看的不很分明。
    “今日崇武將軍凱旋歸來，辰國的使者將奉上合約。”
    這件大事眾人皆知，我北域與越辰國境戰事不斷，這幾年膠著終於還是以我方勝利對方求和告終。不過，母後突然提起這些做什麼呢？
    “子商覺得崇武將軍為人如何？”
    那個戰功彪炳的將軍？為數不多印象中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子商曾聽說過一些崇武將軍的事跡，此人天生勇武，能征善戰，有此悍將是我北域之福。”
    母後沒有說話。過了很久裏麵傳來細細的咳嗽聲，侍女們一陣忙碌。
    我知道母後倦了，自從子意出生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好，纏綿病榻數載卻仍未有好轉。
    “這就是命數了。”母後每次都會這樣說，而我在一邊勸慰著。我並不相信這些，我是北域最尊貴的長公主，我的弟弟是將來執掌國家的太子，我的命運就握在自己的掌心。
    那之後他所在的使團完成了任務很快了離開了，而我沒能再看到他。
    又一年，母後終於還是孤獨的離開了，而父皇從那之後仿佛一瞬蒼老了許多。
    母後的寢宮如今仍然被宮人細心的打理著，但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感覺。心中莫名的惆悵起來。
    突然，我的麵前被一片陰影籠罩，高大的男人身著厚重甲胄出現在我麵前，我甚至能嗅到那上麵淡淡的血腥味。我撐起身子想要站起來，然而腳踝的疼痛讓我再次摔倒在鬆軟的草叢中。
    他伸出手，強大的力道將我抱起，放在了亭中的軟榻上。他手上帶著一層厚厚的繭子，劃過皮膚帶起一陣顫栗。
    “大膽！”我不知是羞憤還是惱怒。我瞪著男人剛勇的麵龐，被曬得黝黑的皮膚上一道淺淺的疤痕直向眼角。我知道的心裏並沒有底，我知道這時候能夠自由出入深宮的人隻有那位權勢日重的崇武將軍。
    他淩厲的目光仿若實質一般打在我的身上讓我很不舒服，片刻後他鬆開手，單膝微曲。
    “赫連漠冒犯公主了。”
    男人名諱赫連漠，可是如今除了父皇已經沒有人敢如此稱呼他了，被人們所記得的是那個戰功赫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崇武將軍了
    “無妨，多謝將軍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頭，隻想快些離開這個渾身氣勢令我窒息的人。
    直到這種迫人的感覺消失了很久我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
    母後……
    【清泉】
    “夜大哥回來了！”
    男人牽起我的手，“這些日子阿清在家裏還習慣嗎？”
    我點頭。
    “父親。”小凜也從房中走出，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早早的起來習武，他的眼神越發的明亮，性格也沉穩了許多。
    夜大哥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算是對他這段時間的練習成果滿意。“明天起每日午後到我書房來罷。”
    夜大哥說這次之後就不會再出遠門了，他現在已經被封為了太傅。我問他是不是想教書先生一樣管著一大群小孩子呢？他點了點我的額頭眼中帶著笑意說道：“不，隻有一個學生。”
    司宅的院子很大，來往的下人都會敬稱夜大哥為老爺，而我和小凜是小姐少爺。不過，夜大哥看起來還很年輕，老爺這個稱呼還真是讓人有點不習慣呢。
    我有著自己的園子，裏麵開辟了一塊地方專門用來種植我寶貝的藥草，在這裏我感到很滿足了。夜大哥平時很忙，但也會抽出時間來陪我，給我講著外麵有趣的故事。而這些年越來越讓我看不出心思的小凜也每天清晨仍會默契的在我的園外練劍，我一邊照顧著花草一邊看著竹林中他的身姿翻飛。
    前日皇帝駕崩了，夜大哥的學生也就是當朝的太子即位。這幾天總是看不到他的身影，連平常每天都會來看我的小凜也都不見了。
    我有點悶悶的想著，手裏藥散的配製仍然沒有停下。似乎做的有點多了，回頭看了下竹屋裏擺放的大大小小的瓶子，金創藥，玉露丸，迷心散……滿滿當當。除了那些為夜大哥和小凜做的以外大多都是我一時興趣的產物。耳中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麼聲音，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我從小生活的那片山林。又來了！我掀開牆角的箱子找出熟悉的青瓷小罐抱在懷中。
    “哢噠——”樹枝折斷的脆響，夾雜著一聲悶哼。
    突然覺得剛才的我有點大驚小怪了，看著地上的兩個人，大白天的還穿黑衣服，我撇了撇嘴角，生怕別人認不出你們是壞人嗎？
    看來種在園子邊緣的幾種藥草已經發揮了作用，一個男人麵朝下趴在已經沒了聲息，另一個則俯下身體，單手支撐，壓抑著喘息聲。
    我感受到了他的憤怒與殺意。
    “你們是要來殺夜大哥的？”
    男人的肌肉緊繃著，隨時準備著搏命的一擊。
    “可惜你們找錯人了。不過，你們也永遠傷害不到他了。”我隨意的站著，遠遠的看著他突然抽搐，雙眼湧出豔紅的血，最終無力地倒在地上。
    拿出懷裏的小罐，小心的把裏麵的粉末灑下，血肉在青煙中慢慢消失。
    留意到化骨散隻剩這麼點，我一麵掩蓋著剩下的痕跡，一麵歎氣又要再做一些了。
    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原本的晴空萬裏現在已經變成一片越發深沉的灰色，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最後一縷陽光。
    天，要變了呢。
    【子商】
    深夜的大殿中空蕩蕩的，風中隱隱傳來哭聲。
    我抱緊了身體，夜風吹過帶來陣陣寒意。
    門外宮人的哭泣聲與大臣們的交織在一起，子意小小的臉上淚痕仍未消退，他努力挺直了身體，倔強的跪在父皇的榻前。
    我的心底一片冰涼。
    我從未如此的希望我今夜未曾來過這裏，也就不會看到父皇那最後的眼神中的驚愕和不甘，不會看到緊緊掐在父皇脆弱的脖子上那雙手的主人如野獸般的眼神，也就不會被他捕捉到那努力隱忍的驚叫。
    我的身後父皇仍未冰冷的身體靜靜的躺著，一如從前仍在沉睡一般，隻是永遠也不會再回應我們了。我的腳被一隻大手捉住，灼熱的氣息透過布料，我覺得我的肌膚幾乎要被這熱度燒著。
    他的喉節微動，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如同在夢境，隻有那無法反抗的堅硬臂膀蠻橫的環住我，他的下巴貼著我的肩膀，我僵硬著身子，就這樣在回響著如同妖鬼哭嚎的嗚嗚風聲的黑暗中中坐了一夜。
    太子子意成為了年幼的新王，由地位超然的大將軍輔佐朝政。
    我以為我們會被那個男人作為傀儡推上朝堂，我們時刻生活在他的掌控下。盡管他待我們禮數周到，謹遵君臣之儀，我仍然感到惴惴不安，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中包含的是什麼，我在躲避著，我的心中時刻提醒著自己，我隻是，不甘心。
    朝中上下皆以為我這個掛名的公主已是他的依附，可四年時間過去了我們的身份仍隻是公主與將軍，而已。那個男人不屑於強奪，而我知道我的心中仍然記掛著那個人。
    直到終於有一天，我再次得到了他的消息，一同帶來的還有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籌碼。那帶著莫大的誘惑，來到了我的麵前。其實隻要是他說的我都願意，更何況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年幼的帝王仍坐在高高的殿堂上，唯唯諾諾的大臣們低頭順目依序分立在大殿之中，隻是，在最高權位的右手邊所坐的攝政王不再是那個暴戾獨斷的男人，而是美麗而冰冷的長公主，皇帝的胞姐。
    看著下麵俯首聽命的眾人，我的心中一片平靜。崇武將軍，赫連漠，那個男人將湮沒於曆史，從我的生命中永遠消失。從此之後，我將和他站在同樣的高度。
    【清泉】
    辰國中人皆知司太傅是少帝最信賴的人，自從先皇駕崩太後相繼殉情後，辰國國內形式驟亂一時風雨飄搖，而四鄰各國也虎視眈眈，唯有司氏少子鼎力相持辛勞奔波聯合諸臣日夜殫精竭慮才有了如今的盛世之景。
    司家曾是京都大家族之一，人才輩出，雖多年前曾無辜牽連進慶王謀逆之變，但終是得到了平反，而司氏僅存的後人，當年譽滿京城的“聞雪公子”司夜光輾轉回歸族中後仍堅守家國大義輔佐新帝，一時人人稱頌傳為美談。
    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我和夜大哥坐在院中享受著著寧靜的初夏的午後時光。
    “阿清，”幾縷光束從葉片間投下，夜大哥的眼中閃爍著細碎的光彩。“就像現在這般，以後尋個寧靜之處與我同住可好？”
    “嗯，”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可是，夜大哥你很忙的，這樣離開了可以嗎？”
    “無事，我已安排好了。凜曜也該獨當一麵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隱沒在花枝外的方向，難怪最近很少見到小凜了呢，偶爾見到他也都不跟我說話。
    隻是，真的不帶上小凜一起嗎？
    感覺到細碎的腳步聲，我回頭看著熟悉的少年走近。
    “小凜，夜大哥說要帶我出去遊曆。”
    “小凜，你最近都不理我，是什麼讓你不開心了嗎？”
    “小凜……”
    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開口；“清兒留下來好嗎？”
    明明我比小凜大他卻總是喜歡表現的像哥哥一樣叫我清兒。
    “可是，我答應夜大哥了。”
    “我知道了。”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那天晚上我很早便覺得困倦，迷迷糊糊間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醒的時候沒有夜大哥，不在自己熟悉的藥園裏，我的周圍包裹在一片殷紅之中。紅色的紗帳，紅色的錦被，以及身上紅色的華服，紅的仿佛能滴出血來。
    我看到小凜穿著同樣的紅衣來到我的麵前，滿室的甜香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
    “夜大哥呢？”我記得我這時應該是跟夜大哥一起在路上了。
    “他不會來了。”長長的劉海垂下，陰影中小凜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坐到床邊，緊緊地抱著我，就像小時候一樣。
    “以後你的身邊就隻有我了。”
    【子商】
    我的身體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冰涼的手指觸上略顯蒼白的臉龐，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安詳，恍若當年那初春的風拂過心底。
    思念已久的人如今真的來到了麵前，我卻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陛下放心，他已服下眠蠱，除非解除不會再醒來。主人說之前的約定已經達成，在下先行告退。”使者欠身離開石室，留下一片冷寂。
    我知道他是如何驕傲的人，我知道他驚才絕豔，心思縝密，我知道他的身手不下頂尖高手，隻是，隻有這樣，我才能留住他吧？
    呼出的氣息打在他的臉上，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了他，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司夜光。
    我走在金色的台階上，沿途的人們高呼著“女王萬歲”。是的，現在的我是北域的帝王，也是北域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王。
    他們稱我為——子商女王。
    ——End——
    年二八做的夢，這次似乎改走言情路線了…其實本來那天是打算試著寫詳細一點大約能成為一篇完整的文，不過動筆沒寫多少又卡了，望天，還是按照本來夢到的部分片段記錄下來權當做素材了吧。愛寫大綱的某表示這也算是奇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