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翠雲。”
    翠雲本來已經轉身要走了，聽了寶伶的呼喚驚訝地回過身來候命。“姨娘還有什麼吩咐？”
    寶伶怕一下子坐起來會晃疼了腦袋裏的豆腐塊兒，所以起身得緩和了些，嘴上道：“我跟你去吧，想下來走走。”
    “呃？”翠雲真傻了。“那可不行啊姨娘，這都快入冬了，涼著呢，你這身子還病著，受不得一點寒。”
    寶伶苦笑道：“躺太久了，好想下地走走，我多穿點穿厚點？”
    翠雲不禁讓她逗樂了。
    悉悉索索地，兩人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把寶伶給裹嚴實了。她才一來就病倒，沒下過地也沒做幾件冬用的新衣，最外頭這件夾棉的襖子還是翠雲自己的。
    穿完衣服寶伶真就溫溫順順跟著一手護著燭火的翠雲出去了，寶姨娘的院子不大，小廚房倒是有的，所以也走不了多少的路。
    翠雲利索地起了火，爐灶是一裏一外分一大一小兩個的，同一個灶眼燒著，裏頭的小鍋燒著開水，外頭的大鍋燒洗澡水。寶伶抱著膝蓋蜷縮著身子，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湊在灶眼前，翠雲麻利地點了火，枯葉夾著一兩指粗的枝幹被放入灶膛，等枯枝架上火燒起來了她又接著放入更粗的柴火。
    幹柴燃燒的味道夾雜著嗶嗶啵啵的聲響，烘得人心裏都暖洋洋起來了。
    “姨娘以前都沒見過這樣的？覺得新鮮？”翠雲避著占正前位置的寶伶，一邊遞著柴禾一邊含笑問道。
    “嗯。”寶伶點頭。
    “那姨娘以前是怎麼樣的？從來沒聽你說過以前的事。”翠雲這麼問的時候眼裏有點小小的憧憬，她雖然在中院做粗使丫頭，對富貴人家的姨娘和姬妾的差別還是知道的。
    雖然同樣都是姬妾，有很大一部分人就算自己是個做伺候人的奴婢也看不起她們，但是翠雲倒是特例，要是待人不刻薄的話，她倒是沒有什麼偏見的，更何況，像寶姨娘這樣的妾侍是主人家獨寵，不對外招待客人的。
    凡是進了寶姨娘院子的人，短短幾天內就都能看得明白，寶伶的存在和客人差不多，單純隻是寶姨娘的陪玩，待客自不必說，呂老爺都不碰她。
    “嗯…”寶伶煞有其事地沉吟了一下。“也沒什麼好說的啊，話說回來，指不定你們已經聽說過了，我就是前些日子的那個蘭小姐。”
    “呃？”翠雲冷不丁嚇了一大跳，顯然是聽說過了。這麼一來，她倒是有些促狹尷尬了，好歹沒真不識相到脫線的地步。
    “嗯。”寶伶又肯定地點了一次頭看著她。
    “……”翠雲一時無言。“那……那小姐為什麼要…”
    寶伶苦笑了一下，她自己都對自己的坦然感到些許意外。“不知道，傻唄。”
    “那…那…今後可怎麼辦？”
    這話夠不識相的，寶伶已然無法正麵回答了。翠雲很快意識到自己逾越了，問說怎麼辦，還能怎麼辦呢？女人的命，出娘家前是平行線，出了娘家，要麼走高要麼走低，是高是低全然由不得自己。
    這個問題上，寶伶是看透了，惶恐不得終日也沒辦法，倒是翠雲替她迷茫看不開，又不禁重複了一次。“小姐當時又……為什麼……”
    寶伶說：“當時也不知道現在的事啊，盡想著得償所願雙宿雙飛吧。”
    翠雲愣愣地半張著嘴看著她，一路糾結下去也得不出什麼來，索性就接著她的話頭瞎扯道：“識字好厲害啊，奴婢就大字都不識一個。”
    “想學我教你啊。”寶伶想著別的，心不在焉道。
    “呃？”翠雲的臉騰地就紅了。
    寶伶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識關於識字，她也不知怎麼的，並沒有什麼優越感，對她來說，識得那幾個字又如何呢？不能吃不能穿不能保身更不能護命，曾幾何時用學來的那幾個字去給人寫信寫情書如今看來隻是笑話，諷刺得很。
    半晌，鍋裏的水茲茲地發出響動，寶伶恍惚回神，又用更加虛無縹緲的聲音喃喃道：“你看到的是我，其實還有另一個我的，她比我厲害，比我能活命，我第一天當丫頭時就砸了她的活計呢。”
    “那…”翠雲壓根兒不能理解她在說什麼，囫圇地猜想著她是病久了，病糊塗了，卻始終提不起勇氣探她的頭或點破問一句直白的，隻好稀裏糊塗地順著她的話呐呐地問：“那……那她人呢？”
    “不知道。”寶伶為她能跟得上自己的話突兀地燦笑了一下，不期然想起自己初醒來那夜的心情，也是這般，不敢確定，又不能否定。
    接著還是失落落地呢喃道：“是我太沒用了……”
    “不……不一樣嗎？！”
    “嗯，”寶伶點頭。“她比我能活命，哪天你要是見到她了就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