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一、二、三,木頭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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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鑫記得,前不久她還在咖啡廳裏坐著。此時此刻的她腦袋裏一片混亂,然而,就在那片混亂中,她想起了咖啡廳裏涼絲絲的室溫調節風,因為極度的驚嚇,她在一瞬間就冷汗浹背。    吱吱————
    汽車刹車皮發出了尖銳刺耳的響聲,那聲音未免過分滲人,隻在它發出的那一霎那,附近往來的人就知道,這是喪鍾。在真正有人因此斷氣前,似乎是很悠遠嘹亮的喪鍾就已經響起,並且告知著附近有生命隕落。
    人果然是有分三六九等的。金鑫生的很對不起自己,她上有兩個姐姐,美得不可方物,卻唯獨基因融合到了她這個照道理該嫻熟完美的結晶3號的時候,……也許真是技術環節掉鏈子了。
    她那對結晶1號結晶2號無比自豪的父母,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痛斷了血融技術的延續,從打擊中堪堪緩和過來了以後,他們很果決地節育了。這個事實無疑對金鑫又是一個沉重的自我存在抨擊。
    初生的金鑫是細細長長的一條,本來新生兒就是又紅又皺巴,她還更特例,是又皺又長的一條,像根陳年的鹹蘿卜。可以想象她媽媽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有多麼絕望吧?
    沒有理由金鑫絕對不會出來外麵溜達的。
    小時候,暫時還對長相沒有深刻認知意識的時候,她也常常和姐姐們同進同出,瘦瘦長長的一條,怯弱鄙俗的倒三角眼,小、卻沒有無可挑剔的黃金比例的臉。
    她總是仰著頭,看著大了自己三歲以上的姐姐們,又耀眼又張揚的眉眼。
    姐姐們對她很好,絲毫不為她遺傳脫節的長相感到什麼,就在前不久,她們還拾掇著讓她去整容。她們知道她的自卑,就是閉著眼,也可以把她那沉重的精神負擔摸索得透徹。
    但是金鑫並沒有同意整容,姐姐們特地給她做了一套完美的方案,附帶驚人的,完全不知道是誰的電子模擬照。看著那張圖照,金鑫由心生出一股近乎於直男變性的滑稽感。
    所以,她沒有同意。
    “為什麼呢?”長姐驚呼。“這隻是一個手術而已啊,別聽人家胡說八道什麼不益身心的屁話!!咱家的小鑫有這個資本,小鑫本該就是生這樣的,隻是出了一點意外事故……”
    “就是!”長姐還沒說完,二姐幫腔了。“要怪就怪媽媽啦!!我親眼看到了!!沒事啃什麼鹹菜嘛,就是因為她鹹菜吃多了才害了我家小鑫出意外的……”
    金鑫可以想象這話要是讓母上大人聽到了,那表情絕對幽怨延綿。
    其實金鑫長得倒還是沒多增添市容壓力,隻是不起眼而已,不起眼得不經看而已。當然,這是在剝離了她的嫻靜深寂氣質的情況下。嚴格來說,沒到嫁不出去的地步。
    但是,再怎麼安撫怎麼區別,不經和姐姐們比較是事實。因為她低迷陰暗的心,才有她家裏蹲的米蟲日常,也才有姐姐們寧可詆毀常理常識也要把妹妹拐去動刀子。
    為自己腦補的,母上大人的銜發幽怨圖,金鑫噗嗤低笑了一聲。低低的,很清淺柔和的一聲笑,就像小狗打噴嚏。
    “……”
    金鑫一直很低調很斯文,她罕見的忍俊不禁不管看幾次都能讓姐姐們看呆。
    她從小就文靜內向,到她感覺到周邊帶來的壓力以後,就再也不肯踏出家門一步了。
    老金的接受力比金媽要穩健抗摔打得多了,他接受了幺兒的長相無法自行修複起死回生(……)以後,就很坦然地接受了。所以,老實說,也隻有他一個是最正常最有愛不添加的。
    也隻有老金對金鑫有嚴厲的一麵,小的時候,不出去玩我就扔你出去!再長大點,連學校都不去我就揍你!好歹學校還是要去的。
    再後來,順利畢業了,脫離的扔學校放風寄養的狀態,回到家的金鑫還是冥頑不靈地接著宅,朋友不去聯絡,工作不去找,大好青春有手有腳卻還啃老!!
    老金一炸毛,接著教育!!
    整天蹲在房間裏的金鑫能幹什麼?除了睡覺就是上網,老金就想了,再本事乃也不能天天24小時都睡覺吧?斷了乃的電,就跟朝耗子窩裏灌水一樣,小樣兒的還能不往外竄!
    於是老金的家暴升級崛起,沒事就往下掰電閘。
    很顯然,他小看了家裏蹲的無敵信仰了。
    和父上大人明著抬杠的事金幺兒做不出來,白天看書晚上睡覺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以後,實習返校的時候她把宿舍牆頭上的幾個緊急應急燈給卸了裝包帶回家。
    保守反擊戰役開始,金幺兒動刀動剪地把應急燈裝上,老父的二話不說戰鬥也不是每天都執行的,於是有機會充電的應急燈在敵方切斷供應以後,執行補給重任了。
    這個戰鬥中,老金得到的最大成就是:金二招啊搖地回到家,往金幺兒的房間裏一探頭,就見金幺兒蓬頭垢麵地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你幹嘛呀?”金二可不覺得三米內就有一張軟床的金幺兒會趴地板睡覺。
    “沒……”金幺兒果然搖頭,扒拉著腦袋特無辜地說:“給電暈過去了。。”
    “啊!!!!!”
    於是一聲慘厲的尖叫響起,金二衝出了金幺兒的房門,老金該修理了。
    以上是愉快的家庭,再過沒多久,嚐不到半點甜頭的老金惡化了戰役,最終導致金幺兒離家出走了。她趁著白天沒人在家的時候包袱款款地出門,隻留下了一張紙條。
    “……”金家倆兒姐姐不自覺地用上幺兒那沒有煙火氣的語調念道:“……我,走了……”
    “啊!!!!!”
    老金又讓暴走恐龍胖揍了一頓……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了,世界其實還是講道理的,沒理由長得漂亮就什麼都好,起碼那倆兒驚為天人的姐姐的性格是彪悍的。
    對金鑫來說,隻要有一個屋頂、四麵牆,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她的可移動物資很多,隻要行動力夠快,全搬過去了,下來的就是農民當家作主的新生活。
    她也夠卑劣,離家出走並不代表她有骨氣了,對她來說隻是換一個房間而已,自力更生養家糊口(雖然是寡人)的事兒她沒打算幹,而老父再狠心也不敢真切斷她的另外仨兒經濟支柱。
    在新的房間裏,她依然死不出門,吃喝用度都是外來支援,就這樣兒她還是細細瘦瘦的一條,像變異抽條的——仍然是蘿卜的蘿卜。
    就這個情況下,在她新居進出的,除了兩個姐姐,就是外賣的小夥兒大叔了。
    在她此生最後的這一天,把她順利call出來放風的這個小夥子也是外賣的執行總長,不過人家是便利店的。
    我們在這裏管便利店的小夥兒叫便利店君。
    便利店君第一次見到金鑫的時候是在工作中,他們店除了日用品還賣一些即食的餐點,這一天在校兼職的便利店君順利通過店長麵試,並且順理成章地接到了第一份送外賣的外出任務。
    門鈴響過以後,隔了好長時間了才有人悶不吭聲地出來應門。那時候的便利店君看到的就是兩眼浮腫滿臉睡紋不修邊幅衣衫不整的金鑫,並且在此後的每隔三到五天,他每次看到的此君(實在雌雄撲朔),都是這幅德行。
    此君從來不說話,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張臉,接過東西給了錢,轉身就鑽回門後去。一直到有一天,便利店君在找零的過程中掉了一個硬幣。
    在他眼中的迷糊君木楞地90度低下腦袋,細瘦的脖子因此而無意識的完全印入便利店君的眼中。
    硬幣掉下去後沒有滾動,直接就停滯在便利店君的腳邊。而迷糊君看過以後,軟骨頭似地,懶洋洋的彎下腰探手一捏,把硬幣撿起來,並喏了一聲遞還給了人家。
    “……”本來沒急著要把錢趕緊找回來安全兜回口袋的便利店君愣住了。
    這該是多叫人暗自驚奇的事呀,他一直認為此君是個技術宅男,並且性格淡泊漠然。想不到之一:居然是個女的?想不到之二:其實這人挺隨和的呀。
    便利店君有一般上大學年紀的男子所沒有的美德,也有可能是因為,就像是嗅覺失真一樣,他已經視覺失真了。
    預料外的好感在此基礎上建立,叫外送和送外送的關係持續了一年,便利店君畢業了。
    對金鑫來說,走了一個熟麵親和的便利店君1號,還有無數個不需要自己操心的23456……可以供便利店使喚。
    但是便利店君1號很友好,借借硬軟件什麼的對金鑫來說完全不在話下,便利店君也很知道進退,沒有合適的理由他絕對不會隨便撥打金鑫的電話。
    其實金鑫偶爾也會一個人出去放放風的,事故後她也不想便利店君因此而感到負擔,那一天隻是不巧,不巧讓她頂上了應邀的名頭而已。
    時間再回到本該的刻度。
    吱——————
    幾乎是慘厲的刹車聲中,暫時還沒感覺到實質的撞擊的金鑫茫然地呆立著。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的畫麵,從出生,到成長,到懵懂識世事,到老父和母上大人與親愛的姐姐們,像是冥冥中有誰讓她梳理自己以此來自問是否有缺憾與眷念。
    缺憾與眷戀自然是有的,人的最後總能得出一些沒正麵遇上就得不到的衝擊。本性溫柔的她已經看到了父母姐姐的悲慟哀顏,還有前不久才在咖啡廳門前揮手告別的便利店君的自責內疚。
    倘若……隻是倘若,這個時候讓她聽到誰歇斯底裏的驚呼一聲:“金鑫!”
    那她也許就會因為不忍心和難以瞑目的掛念而……起碼多撐上一秒鍾。
    但是,遺憾,卻也慶幸,沒有!
    美麗的姐姐們,遲暮卻一點也不顏衰的父母,若是金鑫不生在這樣的家庭,也許她會好受一點,會稍微輕鬆一點,也許也會為此而稍稍盲目樂觀一點,並且因而自己努力攢錢(不是啃老)去做整容手術,並為此興奮期待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現實卻是,她是這個家庭不可取代的一份子,父母姐姐都愛她寵溺她,寬容地任由她用蛀米軟骨頭這樣的方式任性撒嬌。
    現在,蛀米蟲金鑫麵臨著的是絕對的死亡,短距離內,起碼在160碼時速以上的急刹,就像煤礦燈下的貓,她什麼也做不了,最後像被保齡球詭異地集中頭部的球瓶,她叮哐叮哐地,叮是頭部著地,哐是瓶著地。
    然後滾出老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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