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襲過船頭，莫無成攏了攏袖子，笑眯眯地看著坐在一旁的唐晚慈。那抹促狹的笑意看得唐晚慈渾身不自在。
    “這‘買賣’還沒落成，公主就把‘定金’給付了。劃不來啊！劃不來啊！”扇柄輕擊著掌心，莫無成搖頭感慨，歎息之中毫無半分惋惜之情，倒是多有幸災樂禍！
    兩抹紅暈慢慢浮上臉頰，唐晚慈嘴角牽起淡淡的笑意，不見有何羞窘，倒是帶著點小女兒家的幸福。莫無成看了，微微一愣，然然笑開。
    “你若是當真喜歡，便放下此處種種，隨他去吧！”斂了玩世不恭。莫無成輕輕道來。
    “或許是喜歡吧。可這份情，您說又能留多久呢？”唐晚慈前走了幾步，與莫無成並肩站在船欄前，看著船下被推開的河水，輕語，“我隻怕得到了就不見珍惜了。他是想當帝王的人，注定要擁寵三千的。今日我還是大唐的五公主。他日，若大唐不在，我又當如何呢？再者，此處還有我未完的事，我如何甘心走呢？我若真走，相爺當真不攔？”最後一句，已帶上了那抹玩味，全然不複適才的歎息。
    “我自然不過是說說。五公主走了，我這全盤努力又是為何呢？倒不如躲得遠遠的，不問朝堂不顧卿！”月色下，那襲青衫銀染，飄然似仙。
    “是我不爭氣啊，連累我家相爺了！”唐晚慈移開了視線，被淹沒在心底深處的那一方微微一疼，猛然間地酸意打濕了眼眶，好在被垂下的眼簾遮蓋了。
    “知道就好！”誇張地說了句，莫無言看著遠處慢慢靠近的火光，微微皺了皺眉，“這個時候，在這河道上行駛的會是誰呢？”
    唐晚慈已經收斂了情緒，隨著莫無言的視線看去，隻見一艘不亞於他們的大船慢慢朝這邊駛來。看樣子不是官家的船，而那個方向能用得起這大船的貌似也隻有那麼一人。
    “好像是故人呢！”輕笑一聲，唐晚慈忍不住打趣地看向莫無成，“我家相爺的相好來了哈！”
    “我怎不知金陵一帶還有我相好？”話一說完，莫無成一愣，隨即想到什麼，有些將信將疑地看向唐晚慈，“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小乞丐吧？”這也不能怪莫無成這般說。當年他們見到連雅嵐的時候，那人的確是落魄得如同乞丐，身子骨又瘦小，看著比實際年齡偏小些。如今這些年過去，可早就不是那般摸樣了。
    “我說相爺，人家現在可是堂堂金陵首富連三爺。而且也不過比您小了幾歲罷了。可不得再亂稱呼了。咱可得罪不起啊。”唐晚慈誇張地感歎了下，可惜莫無成全然不加理會，看著迎麵船上飄蕩的旗幟，赫然是個‘連’字。
    嗬，如今的排場當真不能同日而語啊！
    當年他奉陛下旨意，帶了唐晚慈前來金陵，私下與連家拉攏關係。那時候連家的財勢已經響徹江南了。而如今是更甚一籌。
    記得他與當時的連家當家商議一番後，由下人帶著前往廂房去，便是在半途中看到了連雅嵐——一身破舊的衣衫，臉上髒兮兮的，可那雙眼睛卻是亮得耀眼。故而才讓他起了逗弄之心，喜歡看那人生氣的樣子，喜歡看那人隱忍的樣子……好像那段日子全然都是這般打發的。
    後來再見他的時候，是在皇宮內了。他推不過禮部尚書的邀請，跟著一同去看看貢品，於是看到了連雅嵐。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之後又是幾次相逢，卻也沒說得什麼話。這般想來，聊得最多，接觸最多的還是那段日子。所以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人小乞丐的模樣。
    “你且應付著，我回房歇去了！”折扇一點，莫無成轉身就朝內走去。
    唐晚慈急急喊住，“晚慈愚鈍，不知相爺這是要晚慈如何呢？”
    “打發了便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晚慈眼珠一轉，似乎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了，隻是心底卻又起了抹壞心。
    迎麵的船已經相互對上。連雅嵐親自走了出來，看到站在船頭的唐晚慈微微一愣，隨意笑著施禮，“五公主安好！不知丞相可在？”
    “在是在。隻不知連三爺找我家相爺何事呢？”唐晚慈攏了攏衣袖，感覺夜間的風已有些微涼。
    “倒是也無什要事。不過湊巧遇上，故而來請個安罷了。”連雅嵐垂了眼簾，看不出其實情緒，隻是那張淡唇抿著，似又一絲波動。
    湊巧？！選在這晚間時刻，穿越大半水麵，行至此處，當真是湊巧得可以啊。
    唐晚慈笑了笑，也不點破，“可惜相爺已經入睡了！”話音一落，意料之中地看到連雅嵐抬起的眼眸中瞬間而過的失落。“若是三爺不介意，不如陪晚慈飲一會茶如何？”
    “自是卻之不恭了。”連雅嵐上前幾步，踏上了唐晚慈所在的官船。兩人沿著一側扶梯而上，落座在二樓的正前方的房內。此房三麵開窗，視線遼闊。
    “五公主這麼快就打算回朝了？”品了口茶，連雅嵐也慢慢放鬆了身子，嘴角掛起抹淡淡的笑意，燭黃燈下一層氤氳，柔和了棱角，脫俗了身姿。
    “我倒是不急著回去。還不是相爺……”欲語還休地抱怨了句，唐晚慈撇了撇嘴，視線若有似無地朝唯一的那堵隔板瞟了瞟。
    “丞相怎麼了？”話一出口，連雅嵐才覺失態，掩飾地喝了口茶跟了句，“是朝中有要事，丞相急著趕回去吧。不過話說回來，丞相在外也有一年有餘了，想來該是回去了。”
    “哎，回去是該回去。可這要事卻也不知該不該說是要事。”唐晚慈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為難，“丞相畢竟已過而立之年，一未娶妻，二未納妾的。聽說陛下此次召他回去，是想替他許門親事。雖說陛下賜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丞相三番四次推拒未免不可。畢竟這為先皇後守喪的借口也拖不得太久啊！”最後一聲歎息，唐晚慈看著連雅嵐有些慘白的臉色，臉上不免有些擔憂，心底卻是另一番笑意。
    “三爺這是怎麼了？怎麼氣色不好？”
    “嗬嗬，許是這夜風太涼。無事，無事！”連雅嵐又品了口茶，勉強地笑笑，“丞相也該成親了！”
    “那麼三爺呢？”
    “我？”
    “若是晚慈沒有記錯，三爺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吧！”
    “倒是一直忙於生意，忘了這事！”
    “三爺可當真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就沒有位姑娘入得了三爺的眼？”這好奇的心思一打開，就忍不住多說多問了句。
    “也不過生意應酬，塗個開心罷了。煙花之地本就當不得真。我若喜歡，自是喜歡一心一意的。可不能……”可不能什麼，連雅嵐沒說，唐晚慈卻明白了。
    當年連雅嵐的爹也娶了多房妻室。爭風吃醋之中，傷了多少女子心。連雅嵐的娘不得寵，連帶著當年還是孩子的他也備受冷落。若是一心一意，又何來諸多事端呢？
    “也不知我那相爺偏愛什麼樣的。其實我有時想，他遲遲不娶妻妾，莫非是有龍陽之好？”唐晚慈壞心地打量了連雅嵐一眼。後者不自覺地染了紅暈，一口茶直接嗆在了喉嚨。
    一番閑談之後，連雅嵐告辭離去。船卻依舊緊挨著。他說他也正要送批物品去宮中，正好同路。唐晚慈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冷不防被從後出來的莫無成敲了一下。
    “古靈精怪。我碰誰也不能沾上他！”
    “瞻前顧後，小心得不償失。”退開一步，唐晚慈施施然地離開了。留下莫無成若有所思地盯著連雅嵐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