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一個深夜，皇帝突然傳召洛驚弦，卻未說何事。
    洛驚弦一身金絲軟袍，大步走進天臨殿，步履生風地來至皇帝榻前，看皇帝正閉目養神，便欲靜立等待。
    “誰？”皇帝突然閉目說道。
    洛驚弦連忙下跪叩首，“兒臣給父皇請安。”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洛驚弦正奇怪，卻聽得皇帝用有些沙啞的聲音拖著長音說道：“洛驚弦，你可知罪？”
    洛驚弦心裏一驚，麵上卻是淡然無波，直起身子道：“回父皇，兒臣不知所犯何罪。”
    “不知？”皇帝睜開眼睛，撐著身子半坐起來，怒眉緊鎖，拿起枕邊那雕著流雲圖案的玉佩，移至洛驚弦眼前，“告訴朕，這是什麼？”
    “回父皇，是兒臣與斷雲結義之時送給他的玉佩，前幾日父皇命他留下的。”洛驚弦平靜地答道，心裏泛起一絲期待。
    “哦？那你為何贈他這樣一塊玉佩？你可知道洛驚雲也有這樣的一塊玉？”
    “洛驚雲”，多麼生硬、冰冷的三個字，哪裏還是那天他所說出的“雲兒”？
    一句話將他的期待一掃而空，洛驚弦隻覺得心裏一涼，雙手不禁握緊。
    他的手心微濕，卻麵色不改，沉吟片刻答道：“回父皇，兒臣知道。兒臣思念當年的十七弟，而十七弟已不在。斷雲與十七弟年齡相仿，兒臣隻能將此情寄托在斷雲身上。”
    他沒有更好的解釋，隻能這樣說。如果父皇因此而認為他有異心，他也無話可說。
    “滿口胡言亂語！”皇帝大怒，“這塊玉佩就是洛驚雲的那塊！駱斷雲分明就是當年那個逆子、反賊！他逃亡十三載，現在又回來搶朕的龍椅了！而你，隱瞞他的身份，將他安插在朕的身邊，是何居心？”
    洛驚弦眉頭一收，內心焦急，語速也不由地加快：“父皇明鑒，十七弟已在十三年前墜崖而死，駱斷雲並非洛驚雲，他醫術超絕，兒臣將他帶至父皇身邊隻是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
    “住口！”皇帝一把將手邊的一個杯盞揮落在地，摔了個粉碎，“你分明是有謀反之心，將他帶到朕的身邊來想害朕！”
    “父皇，兒臣若是想害您，兩月之前便可動手，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洛驚弦急道。
    “兩月之前動手，天下人會懷疑你弑父、殺君、篡位；現在你先救了朕，再暗中害朕，天下人皆以為你洛驚弦是忠臣孝子，你的皇位才能坐得安安穩穩！”
    洛驚弦覺得全身一震，腦海瞬間一片空白，停了半晌才緩緩道，“父皇如此看兒臣，兒臣無話可說。”
    “現在朕已經發現你的陰謀，你難道還不肯對朕說實話？”
    “回父皇，兒臣並無謀反之心。兒臣所言，句句屬實。”洛驚弦顫抖著聲音說道，眼眶已泛起一絲微紅。
    “你如實交代！……駱斷雲究竟是不是洛驚雲？”
    “回父皇，不是。”洛驚弦道。
    “是不是？！”
    “不是。”
    “你已犯下謀反大罪，若是再不對朕從實招來，朕就再治你個欺君之罪，罪加一等！百死莫贖！”皇帝怒斥道。
    “回父皇，兒臣所言，句句屬實。”洛驚弦眼中劃過一道清光，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朕一直以來最器重的兒子，你若把實話告訴朕，朕可以網開一麵，饒你不死！”皇帝的雙眸散發著冷冽的光澤。
    “回父皇，斷雲不是洛驚雲，兒臣也沒有謀反之心。”洛驚弦使勁睜大眼睛，逼回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好好好！”皇帝用手捂住額頭，重新平躺，輕閉雙眼，“時至今日，你竟仍無悔改之意……看來朕是留不得你了。來人！”
    洛驚弦離開東宮之後，斷雲和淩山、淩嶽兩兄弟心裏始終極為不安，微弱的燈火下，三人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主上，皇上宣殿下前去，不會是跟您有關吧？”淩嶽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三人心中的擔憂。
    斷雲緩緩搖頭，“不知道。若我不是洛驚雲，他直接問我容易泄露當年的細枝末節。因此他找哥哥去問也有可能，隻是不知他心裏怎麼想，會怎麼問。”
    淩山淩嶽聞此不語。
    斷雲清寒的目光在燈光裏微微閃動，“不過哥哥若有閃失，我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天臨殿裏，聽到皇帝的召喚，四個侍衛走了進來，一前三後，走在前邊的一人端著一個托盤，盤中放著一個盛藥的瓷瓶，其上雖有青花，卻仍素淨非常，噙著一絲涼意。
    “賜你這瓶毒水之前，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對朕說實話，駱斷雲，到底是不是洛驚雲？！”皇帝轉過頭，冰冷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洛驚弦的眼睛，似乎要生生看進他的心裏。
    “回父皇，駱斷雲不是洛驚雲。”洛驚弦使勁咬出這幾個字，努力遏製住聲音的顫抖，瞪大的雙眼發出決然的光芒。
    “好……真好……朕的好兒子……既如此，朕也不能顧念父子之情了。”皇帝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重新將臉朝向上方，合上雙目，有些疲累地揮揮手，“送太子上路。”
    後排的一個侍衛從前排侍衛所端的托盤之上拿起那瓷瓶，拔掉瓶塞；另兩個侍衛走上前押住洛驚弦的雙臂。
    “慢著。”洛驚弦突然說道。
    皇帝眼皮一動，卻未睜眼，隻是淡淡問道：“想要說實話了？”說著擺了擺手。
    侍衛們鬆開洛驚弦，退後兩步。
    洛驚弦的眼眶已經紅透，淚水卻已消失無蹤。他抬頭看著皇帝微閉的雙目，冷冷一笑。
    “父皇，兒臣失去了父皇的信任，死不足惜。但斷雲並非洛驚雲，求父皇赦他無罪。”
    說罷，洛驚弦轉過頭，看著侍衛手中的瓷瓶，輕聲道：“這毒水，兒臣自己喝。”
    侍衛看看皇帝，皇帝沒有睜眼，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洛驚弦輕輕一笑，重重叩首，“父皇保重，兒臣拜別。”
    叩首罷，洛驚弦接過瓷瓶。
    燭光輕輕地晃動，看上去溫暖，觸起來卻是火熱；金絲的廣袖在燭光中閃動著柔柔的光澤，明亮而不刺眼。
    亦如洛驚弦此人。
    金光一閃而過，洛驚弦咽下口中的苦水，手臂緩緩落下。
    大殿裏瞬間籠上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竟然寧死也不願把實情告訴朕。”半晌，皇帝睜開眼睛，開口打破了沉寂。
    “父皇，兒臣所言，句句屬實。”洛驚弦的目光失神地望著前方，一滴淚水終於沿著眼角滑落。
    “嗬。”皇帝突然笑了兩聲，笑聲裏盡是悲戚，“你就那麼肯定，若是朕確定了駱斷雲就是洛驚雲，一定會再殺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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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二第33章：難以不畏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