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劍一醉盡流年。”
    斷雲聞聲，無聲地笑。
    “雲兒！”裏邊的男聲輕輕柔柔，比斷雲的聲音更加深沉溫和，“你終於來了！你的傷怎麼樣？”
    “已無大礙。”斷雲摸到一把椅子，坐下。
    男子急切地繼續發問：“禁軍的箭上該是有毒，你解了麼？”
    “那是自然。”斷雲隻是笑。
    “那便好。我就知道以你的醫術一定沒有問題的！”
    裏邊的男子如釋重負地笑出聲，卻轉瞬又黯然。
    “難為你了。”他說。
    “嗬。”斷雲的笑聲幾乎輕不可聞，“我早說過，為你做事，何來難為之說？”
    男子於黑暗之中流露出淡淡的微笑，不再回答。
    “上次我走了以後，他有沒有為難你？”斷雲的語氣清冷下許多，表情也歸於嚴肅。
    “他……”男子微微一頓，“倒沒有。但我的解釋不過暫時騙過了他，他已經開始戒備了。”
    “我知道。”斷雲緩緩頷首。
    “雲兒，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男子低聲道，輕逸出一絲歎息，卻帶著幾分決然。
    “事情的發展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他們的時間，也不久了。”斷雲牙關微緊。
    清晨的白光剛剛漫上山頭，溫柔地喚醒了飛鳥，清泉處處敲擊著山石，水聲叮咚。
    斷雲漫步上山，白衣掃過山中草木，不沾染一絲輕塵，僅繚繞上了幾分這草木獨有的清香。
    大片的竹林出現在眼前，又走了一會兒，眼前開闊起來，竹屋從竹林後閃出身來，還托出一個薄薄的身影。
    幾片輕紗乘著晨風飄搖在水邊，幾片浸在清澈的碎玉中，鬱憐塵仰麵躺在那裏，幾乎和身下鵝黃的枯草融為一體。
    “塵兒！”叫喊幾乎是脫口而出，斷雲眉頭一緊，快步跑上前去，摟著她的脖子，把她托起在他的臂彎裏。
    鬱憐塵皺皺眉，睜開惺忪的睡眼，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幹什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斷雲緊盯著她，“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怎麼睡在這兒？”
    “這裏……”鬱憐塵回想昨夜，“屋裏有點悶。”
    “……哈哈！”斷雲突然大笑起來，鬆開手，身子向後倒去，仰躺在地上，依舊不停地笑。
    鬱憐塵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笑，似乎也被這笑聲感染，啞然失笑道：“笑什麼呢！”
    “沒事沒事，幸好……”斷雲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幸好什麼？”
    “沒什麼。”斷雲斂了笑聲，隻是放肆地張開嘴角的弧度，在初陽的照耀下微微眯眼。
    “你的事處理好了？”鬱憐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問道。
    “嗯……不……嗯，快了。”斷雲道。
    “快了？”鬱憐塵盯著他，試探道：“那我是不是快可以走了？”
    斷雲略有些訝異地看向她，一挑唇角剛要說話，卻神色驟變，一撐身子半坐起，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鬱憐塵大驚失色，輕撫他的後背，急問道：“你怎麼了？又受傷了麼？”
    斷雲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以後，隨便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反身將手浸在溪水裏。
    紅色的血在水裏瞬間稀釋，漂離。
    “你不是知道麼，我中毒了。”斷雲淡淡道。
    鬱憐塵一怔，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你還沒有解毒？”
    “此毒無解。”斷雲輕笑，搖頭。
    “無解？”鬱憐塵眉心收緊，“那……會怎樣？”
    “它會一點一點侵蝕我的身體，直至而立之年。”
    “然後呢？”鬱憐塵的聲音顫抖，眼眶微熱，淚水似乎已經準備好在聽到答案之時流下。
    “死。”斷雲坦然笑言，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個字意味著什麼。
    一時間風聲水聲統統在耳邊消散，鬱憐塵呆呆看著眼前莞爾淺笑的溫潤少年，淚水悄然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麼感情，也許是麵對著他總會不自覺地想到驚弦，也許是對這兩個多月來悉心照顧的感激，也許是對他淒慘身世命運的憐憫，也許隻是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同情，也許……都有。
    而立之年，正應是他最美的年華，難道上天就要將他收回麼？
    斷雲看著她，微愣，遲疑地伸手為她拭去淚水，“你哭了？為我麼？”
    鬱憐塵稍一躲避，自己抹去緊接著流下的淚水。
    斷雲便不再堅持，放下手，淡笑：“謝謝你的淚水，我會永遠記得。”
    “真的沒有辦法麼？”鬱憐塵喃喃道，問他，也問自己。
    “沒有。”斷雲回答得斷然，斷然得對他自己極為無情，甚至有點像是在抗拒那個答案。
    這讓鬱憐塵隱約覺得，也許不是沒有辦法，是他不願意說，不願意做。
    既然他不願說，她就自己看。
    鬱憐塵走進書房，選出一本醫書。
    她本最不願看這些書籍，但從那天以後，她幾乎一天到晚坐在那裏研讀。
    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救他。
    斷雲阻止過幾次，但她始終堅持，他也就不再多說。
    雖然他清楚，她所做的這些不過是徒勞，解毒之法並不在這些醫經之中，但他還是很感動，為她的心意。
    況且，她能夠有一個精神寄托也好，至少不會整日想著離開。
    但斷雲不知道，從那天他在昏迷中抓緊鬱憐塵的手說了那些話之後，她便不再嚐試逃走，而是決定留下，麵對不知朝向何方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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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5章：誰知命運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