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冰冷的感覺漸漸退去，有淡淡的蓮香在鼻尖縈繞，不遠處，悠揚的笛聲時起時滅，恍惚得不真實。
    唇角勾起了一絲苦笑，醒來的人並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裝睡。
    又回來了啊……有多少年不曾相見了，本以為是永生永世不得相見的，卻又一次被他救了……
    “起來吧，既然都醒了……”空靈的聲音近在咫尺，平淡柔和卻不帶一絲感情。
    “為什麼要救我？”無奈地睜開了眼睛，迎上熟悉的水眸，雪澈斜倚在軟塌之上，用同樣冰冷的聲音質問。
    “我答應過月女神，要保護你……”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寒意，這是在西嶺山之巔的雪洞裏，在這片瑩白的世界裏，卻立著一個紅衣男子，墨色的長發鬆散地束在腦後，男子一襲如火的紅衣在雪色中分外刺目。
    他低頭看著榻上麵色有些蒼白的女子，唇角斜斜地挑起一個嘲諷的微笑，“我可不想看到月女神的後裔會蠢到為了救一個凡人而散盡修為，灰飛煙滅。”
    “要你管。”瞪了紅衣男子一眼，雪澈從榻上跳了下來，徑自走到了洞外。在她麵前，是一個幽藍的冰湖。在這西嶺之巔上，湖水居然沒有凍結，泛著幽幽的藍光，而湖中，一朵朵如火的紅蓮悄然綻放，開得璀璨，妖豔得詭異。
    “你還是回來清修吧，何必去沾染塵事？”紅衣男子緩步走到了她身旁，他的目光投向了比湖更遠的地方。
    “清修？修了有什麼用？”雪澈攏了攏頰邊紛飛的長發，墨色的青絲在寒風中像是沾染了飛霜，竟閃爍著細微的光芒，“我不想再陪你在這裏枯坐一千年了，蓮，不要再執著了，月女神回不來的，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吧。”
    “我沒有在等她……”紅衣的男子聲音淡淡，聽不出悲喜，他探身入湖，折了一朵開得正盛的紅蓮。纖細修長的手指在蓮心一點，引出一縷紅光，繞過少女的周身，“澈兒，你的心，被塵世蒙蔽了啊……”
    紅光在周圍浮動，雪澈卻無半點懼意，體內的疲乏漸漸散去，她琉璃色的眼中變得澄澈如水，“蒙蔽了又如何？縱然是修身成仙了，又能如何？那不是我想要的，那樣活著，沒有什麼意義……”
    她抬手接過了紅衣男子手中的紅蓮，湊到了鼻尖，輕輕嗅了嗅，“蓮，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回到過去，回到那樣一沉不變的生活裏去……”
    “你喜歡那個孩子嗎？”紅衣男子的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眼中卻有了一層淡淡的化不開的霧氣，冷冽清寒，仿佛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阻隔開去。
    “喜歡？”聽他這麼一問，雪澈轉過頭，正好對上了他的眼，她有些不解，“你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孩子了？那個蠻族少年？”
    “嗬嗬，笑話！我再怎麼說也有上千歲了，怎麼可能喜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拚死護他，也不過是因為我答應過他的父親，要護他周全。他們人類說過，答應了的事情，就應該做到。”少女輕輕撫過肩上的發絲，清秀的臉上有了嫵媚的笑意，那笑容中透著點點風韻，有著與她外貌不相符的成熟和妖媚，卻也美得攝人心魄。
    “蓮，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留下……我隻是在尋找，尋找那個可以讓我留下的理由，或許，等我找到了，我就回來了……”她側頭看著這個與她相伴千年的男子，聲音清淺如風送浮冰。
    “你想怎麼樣，我都不攔你，澈兒……”俯下身，紅衣男子在少女眉心輕輕一吻，“去吧，我等你回來……”
    鼻間的蓮香還未散去，少女隻覺得周身一陣疾風裹來，飛雪漫天，已經看不清紅衣男子的臉。
    “照顧好自己啊……”溫柔的聲音傳來，隱隱還帶著洽淡的笑意，一片風雪中，少女飛身離去，消失在風雪之中。
    朦朧之間，隻覺得漫天的飛雪點染，還有天邊的火光，映紅了霜雪，慘烈如血，那個白色的身影在對話一刻對他微微一笑，然後灰飛煙滅。
    “阿澈！”猛然地驚醒過來，阿莫圖徒然坐起，急急地喚著那個名字。
    “嘿，他醒了，他醒了！子陵，快來啊，他醒過來了！”一個紫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有一個歡快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他定了定神，便見一個紫衣的少女正歡快地朝著門口招手。
    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片刻，走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頭上紮了一束方巾，身著一件青衫，儼然一副書香子弟的打扮。
    “婉兒，你小聲點，把屋簷上的雪都震落了。”少年彈了彈身上的薄雪，看著床頭坐著的一臉迷茫的異族少年，他走過去，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在下晏門子陵，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稱呼？”他拱手作揖，文質彬彬。
    “我這是在哪裏？”床榻上的蠻族孩子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左右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脫口問。
    “喂，子陵問你名字呢，有沒有禮貌啊！”紫衣紫裙的少女跳到了床邊，玉蔥般的纖指指著少年的鼻子，明麗的小臉上有了些微的怒意，她揚聲說到。
    “我……”看著突然躍到麵前的少女，蠻族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
    “婉兒，你不要把人家嚇著了……”還是一旁的青衫少年走上前來，把女孩拉到了一邊，然後微笑著說，“這是川平郡晏府的後院，昨天我和婉兒見你暈倒在城外的雪地裏，所以就把你帶了回來……”
    “晏府？”父君的話在耳邊響起，蠻族少年的手探向懷中，在觸及到那個信封的時候，卻又縮了回來，他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女孩，朝他們微微做了一個禮，“我叫阿莫圖，我本來是和阿爸到南邊放牧的，結果遇到了大風雪，阿爸他……”他說著說著，低下了頭，不再有聲音。
    聽到這裏，另外兩個人都沒有了聲音，他們眼中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那後半句，不用說，也已經猜出，少年的父親，必定是死在這場大雪之中了。
    “阿莫圖，我叫蕭婉，你可以叫我婉兒。”紫衣的少女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蠻族少年的手，柔聲說到，她淺水清眸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如同雨過之後夜空中的兩點寒星。
    “你若無去處，就先在我家住下吧，後院有空房，父親也一向寬厚，不會介意的，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青衫少年拍了拍他的肩，承諾般地保證到。
    蠻族少年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移向窗外，高遠的天空中，有一輪柔和的太陽，雪過後的空氣中，卻帶上了淡淡的暖意，春天，已經到了啊……
    自此，阿莫圖便在晏府住了下來，也慢慢從兩個人口中得知他們的身份。晏子陵是當今川平郡郡守晏川行的兒子，而蕭婉的父親是川平郡上有名的絲綢商人。兩人從小青梅竹馬，關係很是親密。
    對於雪夜那一晚的事情，阿莫圖一直閉口不提，平日裏他也越發地沉默寡言，不喜歡與外人說話，縱然是蕭婉費盡心思逗他開心，也隻能換得他一聲低沉的歎息。
    “阿莫圖，今天郡裏麵大擺筵席，招待前日來接管川平郡的九王爺呢，走我們去看看吧！”一大早，便聽得蕭婉清淩淩的聲音在屋外響起，不消片刻，少女便推門進來，拉過還坐在床邊的他急急要往外走。
    “你們去吧，我不想去……”出乎意料地，阿莫圖掙脫了蕭婉的手，退了兩步，看著她，搖了搖頭。
    “怎麼可以不去呢？子陵特意讓我過來找你呢，你不去他會不高興的，他說今天順便把你引薦給他父親呢。”被他掙脫了，蕭婉卻不生氣，隻是和聲開口勸到。
    “這……”阿莫圖想拒絕，卻想到在晏府住了這麼多天，都還沒有見過晏侍郎，也覺得有點失禮，便也隻得點了點頭，隨著蕭婉一同出門去了。
    九卿王前日便已經到達了川平郡，入住在提早為他修葺好的府邸裏，今日全城歡慶，大家除了慶賀九卿王的到來，還都擠到了南城門口，為的是觀看九卿王的鐵騎隊——風息神騎入城。
    蕭婉拉著阿莫圖一路擠到了南城門，現在還未到正午十分，南城門卻已經擠滿了人。這些年來北邊無戰亂，平日裏出入川平郡的都是各地的商人，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騎隊要入駐，所以大家都趕來湊人鬧。
    片刻之後，便見一隊輕騎緩緩自南門進來，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黑甲的年輕將領，他策馬在前，帶著身後一萬風息神騎緩緩入城。柔和的陽光照耀在將士們銀白的鎧甲上，折射出莊嚴而森冷的反光。阿莫圖站在人群了，看著那一隊訓練有素的騎隊，他雙手在袖中悄悄握拳，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