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端】  第七話 從容身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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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了好多日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天色還沒有完全變亮,昏昏沉沉的壓在這座古肅的皇城之上。自此素德皇帝去世之後,這座巍峨的皇城就變得有些沉寂,到處都充斥著壓抑的氣氛,宮人們撐著傘急急地從宮牆邊走過,他們都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傘下的表情。
    下了軟轎的九卿王縮了縮袖子,在隨從為他披上一件禦雪的狐裘之後,他才緩步順著青石鋪就的宮道朝大殿走去,沿路都是一起上朝的官員,他們都披著狐裘,縮著袖子,抱著手跟在九卿王身側朝前走。可能是因為前幾日應丞相入獄的事情,這一路下來,居然沒有一個官員說話,他們都隻是低頭走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百級的石階之後,大臣們抖落身上的薄雪,剛踏進大殿,便見到了端坐在上座的小皇帝。年僅十歲的沈沭著了一身明皇色的帝袍,在外麵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狐裘,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看到百官陸續進入大殿的時候,他稍有不安地看向王座左側,珠簾之後,隱隱可見人影晃動,同樣是明皇色的衣著,隻是上麵是舞於九天的彩鳳,而不是傲遊四海的金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待到大臣們站定,所有人的俯身下拜,唯獨九卿王沈溯隻是微微一俯首,便抬眼看著座上的小皇帝。論輩分,如今的新帝是他的侄孫,他又是三朝元老,所以可以免去跪拜之禮。看到這一舉動,珠簾後的年輕女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眾愛卿平身。”正襟危坐的小皇帝也隻是看著九卿王,揚聲說了一句,他的聲音清脆,有些怯生生的,他似乎有些害怕,卻在極力控製著自己,好讓聲音顯得平靜。
    “先帝新喪,幼帝登基,為免國事動蕩,今日想請眾卿家舉薦出兩位攝政大臣輔佐陛下,以保家國安穩,不知道眾卿家有什麼人選沒有?”就在這時,珠簾後響起了清淩淩的女聲,盛裝的太後自簾後走了出來,看著朝堂上的百官,揚聲問到。厚重的華服包裹著她嬌小的身軀,顯現出無盡的高貴和威嚴。
    “哀家身為女子,本就不該牽涉政事,奈何右相應常州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哀家深感痛心,穆丞相貴為三朝元老,輔佐先帝多年,經驗頗豐,哀家想命他為攝政大臣,不知道眾卿家可有異議?”白玲悠悠地說完,走到了沈沭身邊,她朝著座上的孩子微微一笑,又轉眼看著殿上的百官。
    這自然是皆無異議的,穆祈安三朝為相,深得人心,自然是攝政大臣的最佳人選,那麼接下來的那一位攝政大臣,又該是誰?想到這裏,不少人都看向了站在群官之首的九卿王。
    “微臣以為,九卿王既是先皇叔父,又是三朝老臣,況且多年來為天義鞠躬盡瘁,是攝政大臣的不二人選。”終於有人站了出來,俯身舉薦。
    “不僅如此,前些日子九卿王還救駕有功,足以表示王爺對陛下對天義的忠心,還請陛下和太後封九卿王為攝政大臣。”有了一個開頭,後續的官員接二連三地站了出來。應常州一事之後,他們都對白家有所顧忌,一來怕白家為難那些昔日投在應常州門下的官員,二來怕應常州一入獄,便沒有人能再壓製白家的勢力,所以此刻他們極力推選這個沈家的卿王,想借他的勢力來打壓白家。
    “眾卿家說得不錯,九皇叔勞苦功高,必是當得起這個職位的,不知九皇叔……”見這麼多的人支持沈溯,白玲不動神色地皺了皺眉,卻也是平靜地看著一直不做聲的九卿王,問道。
    “啟稟陛下,微臣近日總覺身體不適,怕是無力再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恩準微臣請旨北上,替陛下駐守塞北,以分君憂。”看著為他請旨的文武官員,沈溯隻是朝前一步,俯身一拜,悠悠然地說到。
    此語一出,朝堂上一陣哄亂,雖說九卿王是三朝元老,先皇叔父,可算起來他也不過才到而立之年,正是風華正盛的年紀,怎麼就要請旨離京了。
    “微臣以為,穆丞相三代忠臣,當得起如此大任,加之太後娘娘巾幗英雄,有兩位的輔佐,陛下定是能坐擁江山的,微臣實在是有心無力,還請陛下成全微臣的小小心願。”不等座上的帝王開口,沈溯繼續說著,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寧則太後。
    白玲看著他的眼神也帶著些許的吃驚和詫異,沉默了許久,她才淡淡地開口,“既然皇叔這麼說,哀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封皇叔為川平郡王,駐守川平郡吧。陛下你看如何?”
    沈沭聽罷,也隻是點了點頭,當作是應允,想了想,他又低低說到,“塞北多風,九卿王可要多注意身子啊。”
    “謝陛下和太後成全,微臣定當竭力守護塞北,為陛下分憂,讓陛下放心。”沈溯也不顧身後詫異的朝臣,隻是俯身一拜,領旨謝恩。
    “午後哀家在鳳棲亭設宴為王爺踐行,還請王爺務必出席。”似乎想到了什麼,白玲又補上了一句。
    “微臣會準時赴宴的,微臣身子有些不適,就先告退了。”九卿王沈溯說完,也不待眾臣反應過來,轉身便離開了大殿。
    這一次,沒有人再說話,他們甚至忘記了中途離開大殿是那般無禮的行為,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年輕氣盛的九卿王會就這樣放棄了高權重位,甘心去塞北那個地方當一個小小的郡王。
    “九卿王的離去是天義的一大損失,不過,還是希望大家能打起精神,和哀家還有穆丞相一起輔佐陛下,治理好這盛世江山。”終於,看著九卿王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中,寧則太後才緩緩歎了一口氣,揚聲說到。
    “臣等定當盡心竭力輔助陛下,共保我天義萬事太平,國運昌隆。”遠遠還能聽見大臣們整齊而高聲的唱詞,走在風雪中的九卿王唇角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切並未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
    午後的飛雪漸漸地停了,如今尊為太後的白玲換了一身便裝,披了一件狐裘坐在鳳棲亭內,她的座前橫了一把琴,信手撥動,琴聲清越,抬起頭時,便見了九卿王沈溯被宮人引著走進亭子內。
    “皇叔坐吧,既然皇叔要走了,就讓寧則奏一曲來為皇叔送別吧。”白玲並未起身,進來的九卿王也並未參拜,他就隻是在桌前坐下,而她也隻是調了調琴,便開始奏曲。一曲終,風過回雪,簌簌的雪花如紛飛的落櫻飄然落到了亭外的水渠中,隨即融化。
    “寧則,如果我說我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是是為了這個國家,你信不信?”淺盞更酌,九卿王用手中的玉簫敲了敲亭邊的橫欄,漫不經心地說。
    “九卿王一生為國為民,臣妾看得清清楚楚。”輕弄琴弦,寧則太後側目遠眺,避開九卿王的目光。
    “你還是不信我,當初不主張牧之為帝是因為太過於了解他的性格,江山在他手中隻會被毀掉,可是父皇並不信我,”九卿王冷冷地笑了,“於是,天義與鄰國交惡,被鮫人怨恨,連國民也不得安寧,那時候我是真的想反了。”、
    “那你為何不反?”似乎早就料到他會說這些,白玲低頭看著古樸的琴麵,淡淡地問道。
    “相識這麼多年,你的才與德我是深知的,所以我以為你當了皇後,或許可以輔佐他,可是我錯了。”繼續敲著玉欄,九卿王的聲音空曠而遼遠。
    “所以,你就派人殺了他?”聲音驟然變冷,寧則太後站了起來,那種氣憤是難以言喻的,憤怒間竟還帶著些悲哀。
    “殺他?你以為是我派人殺了他?”九卿王的笑容變得有些孤寂,他轉頭看著自己認識已久的女子,“若是要殺他,我也會光明正大地殺。”
    “罷了,我已經決定會寧川郡安穩做我的川平王了,希望你能好好輔佐沭兒,讓他莫像他父皇一樣。”終是歎了口氣,他沉聲說到,想了想,有加上了一句,“若是有一日我發現他昏庸無道,我的鐵騎將會踏破這鄴水城。”
    說這話的時候,九卿王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不同於剛剛那般無奈和孤寂,那樣的笑中充滿了期待和挑戰。
    “好,到時候寧則定會在城樓上嚴待王爺。”白玲站了起來,走到了桌前,舉起了盛滿美酒的酒杯,看著九卿王,笑著說到。
    “告辭了。”九卿王最後深深地看了白玲一眼,卻沒有舉杯,隻是躬身作了個揖,起身揚長而去。
    “九哥哥,”在他踏出亭子的瞬間,他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稱呼,那個稱呼,很多年前就被人遺忘了,他以為從那之後,便不會再聽到,此刻,他全身一顫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可知,當初我以為你才會是太子……”白玲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精致的臉上已有了淚水。當年她欣喜地披上大紅的嫁衣,被宮人引著穿過數道宮門的時候,她以為,等在紅毯盡頭的會是那個寵她護她的九哥哥,可是,她錯了。當她的手被那個文弱溫柔的男子牽過的時候,她見他在俯身下拜的朝臣中和她遙遙相望,那時候,她就知道,她的一生,在她將手交付給那個她不愛的男人手中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可惜,不是我啊……”沉默良久,他也隻是輕輕答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北來的風刮得林邊的樹枝刷刷作響,在這樣的大風天氣裏,卻有一隊騎隊在空曠的官道上緩緩而行。他們都披了雪色的狐裘,巨大的風帽兜住了頭,擋去了吹來的狂風。他們步伐整齊,似乎這大風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王府裏的東西都散給下人們了,風彥先我們一步去川平郡看情況,我們大概十天之後便能到塞北了。”有人驅馬從後麵趕了上來,與為首的王爺並行,他遞上了一個本子,王爺卻沒有去接。
    “你就背著我把我家裏那些寶貝全送人了,現在還要我看你送它們的罪證麼?”騎在馬上的九卿王拿馬鞭挑開了賬本,悠悠地說到。
    “放心吧,王爺向來喜歡的那些字畫都還留著的,稍後便會送到塞北,還有那些玉石和刀劍。”見他不接,玄圭也隻是笑著縮回了手。
    “我是說這麼些好東西,你就是賣了也比送了好啊,拿著我的東西做好事,你真以為我很有錢啊……”沈溯的聲音依舊懶懶,他拉了拉頭上的風帽,讓它擋得更嚴實一些。
    “就當積積德吧,為王爺的後半生著想呢。”玄圭隨意地說著,在馬上伸了個懶腰,舒展了身子,回首最後看了一眼巍峨的都城,他沉沉地歎了口氣,“王爺說走就走,還真是舍得啊……”
    “有舍才有得,再在這裏待下去,我們怕是活不了幾年了……”王爺沈溯和他一起回望了一眼,卻無半分留戀。
    “可是,在這裏住了十年之久,突然要離去,還真是不習慣啊,也不知塞北有沒有如玉泉香那樣的美酒,還有天香樓裏那些美麗的姑娘。”拿出了袖中的折扇,玄圭裝模作樣地搖了幾下,無限風流,無限惆悵地說。
    “嗬嗬,你就說個酒色之徒,”九卿王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了,隨即,他又回首看了一眼漸漸模糊的帝都,沉沉說了一句,“放心吧,遲早我們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們都會擁有至高無上的權位,受到每一個人的愛戴,享盡天下榮華。”他的聲音隨風傳遠,最後消散在風中。
    承景元年冬天,天翼王朝帝君遇刺,十歲的太子沈沭登基,同年,三朝元老九卿王,先帝的叔父沈溯請旨北上駐守川平郡,以此證明自己對沈家的忠心。他離去那天正值風日,有人聽見馬上的卿王戲言終有一日會重回鄴水,奪取著沈家江山。此話傳入太後白玲的耳中時,倚欄遠望一池飛雪的太後也隻是淡淡一笑,不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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