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洛凡一個人進去就可以了……”站在幽雲皇宮的宮牆外，洛凡聽到流焰說要跟他一起夜探皇宮的時候終於開口勸道，“或者，讓千瀾和千音去也可以，殿下進去實在太危險了。”
    “本殿親自進去，畢竟可信些，也讓她看得出來本殿的誠意。”流焰抬頭看了看朱紅色的宮牆，“再說了，千音和千瀾在千蝶盟屬於不同的司，她們兩個就算在一起執行任務，也不會相見的，就算相見也是互不相識。”
    洛凡縱身跳上宮牆，輕輕的落在上麵。他不知道流焰的能力到底有多大，千蝶盟替人辦事是出了名的難請，可是流焰居然可以說用就用，而且，到千音為止已經是第三個了。
    “洛凡。”流焰低聲叫他。
    洛凡低頭，伸出手去。不過他卻知道他這個殿下什麼都好，什麼都會，可就是功夫不行，他無心鑽研劍術，隻學了一點，除了勉強能夠自保之外，這種飛簷走壁的活兒，全都得靠洛凡。也就隻有這個時候，流焰看起來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祇，他隻是一個有時候也會力不從心的人。
    洛凡將流焰拉上宮牆，然後輕輕跳了下去。
    他們去的地方，是幽雲皇宮的冷宮。早上的時候洛凡就先來查看過，知道哪條路上侍衛少，他們也就順暢的到達了冷宮。
    冷宮裏本就荒蕪偏僻，守在那裏的侍衛宮女都心不在焉，全無警惕，輕而易舉地就被洛凡敲暈了。
    殿前房梁上的紅漆都開始一點點剝落，殿裏昏黃的燭火奄奄一息的樣子。一副蕭條冷落的樣子。
    流焰推開門，看見那個女人正坐在床前，低聲哼著一支歌謠，輕輕拍著床上的孩子，眉眼之間，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神色，因為她眼裏看見的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寶貝。聽見推門聲她以為是宮裏的小宮女，於是也沒回頭，淡淡的開口：“打來的水就放那兒吧。”
    這幅畫麵，硬生生的讓流焰的心狠狠顫動了一下，這樣溫柔的母愛，他也應該有的啊。
    “蕭妃娘娘。”流焰開口。
    那女子聽見陌生的聲音吃了一驚，立刻回過身來，看見麵前站著一個陌生的少年，第一個反應就是叫人。可是她的嘴卻被洛凡眼疾手快的捂上了。
    “蕭妃娘娘，我沒有惡意。我是來幫你的，你若明白，便不要生事。”流焰悠閑地眨了幾下眼睛，嘴角習慣性上挑。
    蕭妃娘娘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洛凡這才放開手。
    “洛凡，你去辦另一件事吧。
    不用擔心，這裏，很安全。”為了掩飾身份，流焰刻意用“我”來稱呼自己。
    洛凡走後，蕭妃娘娘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床，然後定了定神問流焰：“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麼，你要怎麼幫本宮？”
    不是你為什麼要幫本宮，而是你要怎麼幫本宮。流焰聽得出來，蕭妃娘娘正在思考一件事情，並且極其希望有人來幫她。
    “我是誰你不用管。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所說的幫你，是要帶走十皇子。”流焰看著蕭妃娘娘身後床上躺著的安安靜靜睡覺的團團，他還是那樣胖嘟嘟的樣子，可愛極了。
    “不行，你不能帶走本宮的兒子！”蕭妃娘娘雙手護著團團。
    “其實，娘娘你早就明白的，寧西王現在不會對團團怎麼樣是因為團團還小，但是總有一天團團會長大，寧西王也不會一直留著這個前朝皇子，到時候，就算你想送走他，都不可能了。”
    “你知道他叫團團？”蕭妃娘娘見流焰竟然知道十皇子的奶名，略有些驚訝，心裏的抵觸也減少了幾分。
    “這個。”流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極快的掩飾了過去，“我以前和團團一起玩過，團團很可愛。”他自然死都不會告訴蕭妃娘娘他和團團的唯一一次接觸是團團叫他娘親。
    “原來是這樣。你說的也對，本宮也不是沒想過，可是，本宮舍不得團團，本宮真的舍不得他，他還這麼小……“蕭妃娘娘抱起團團，下巴緩緩摩擦著團團的額頭，萬分的不舍都流露出來。
    “生離和死別，二者擇一，娘娘自己定奪。”流焰心裏也有些不受用，既然分離是如此折磨人的，那自己的娘親當年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舍得離開自己。
    “公子，不是本宮不相信你，隻是，你至今都未表明身份，本宮如何信得你？”
    “這個好說。”流焰毫不遲疑的扯下腰間的精誠，“娘娘可認得這個。”
    “這是皇上送給斂凝公主的東西，你，你認識斂凝公主？”
    “是，她如今正在我那裏。娘娘現在應該放心了吧。”
    蕭妃娘娘低頭思忖良久，終於雙眸一閉，將懷中熟睡的團團向前一送。
    流焰接過團團，將他抱在懷裏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撲通一聲，回頭看時，就看見蕭妃娘娘正跪在那裏。
    “公子，拜托公子，請好好，照顧團團……”蕭妃娘娘知道，這一別，是生離，亦是死別。寧西王殺團團是早晚的事，可是如今團團莫名其妙不見了，他一定會懷疑她私下裏有什麼動作，她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遲早也是會被賜死的。
    其實流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接走團團，這個沒有任何威脅的幽雲小皇子，於他有什麼幹係。可是他從離洲出來，路過荷漠，又聽見那堪比斂凝的琴音時，心底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來幽雲接走團團，將他帶回夜城皇宮。可是帶回去之後呢，他是為什麼呢？
    ******
    這一天，終於來了。
    水姿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那一株雪殤樹，光禿的枝椏間是明亮的月光，安詳卻又靜謐。
    “皇上駕到。”陰軟的聲音響起，水姿臉上卻卻全然沒有一絲笑意。
    “水姿，在看什麼？”
    “水姿記得，許久以前，水姿就和皇上在這月色下站著，許久許久。那日的月色也是這般明亮的。”
    曾經，空靈的碧落下，如華的月光彌漫著整個庭院，他環抱著她站在樹蔭下，宛若畫卷。
    “怎麼無端的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跟朕說。”當年的寧西王今日的幽雲皇，一步步走到水姿身後，開口說。
    “沒什麼。這種情境下，人都特別容易懷念以前吧。皇上，水姿今日備了薄酒，想請皇上小酌一杯。”
    “也好，朕也很久沒有和你好好聊聊了。”他雙手背在身後，慢慢將手中的信箋握成團，藏在了袖子裏。
    走進殿內坐下，他的目光卻被一旁擺放的雪殤花瓣吸引了，這時候雪殤早已凋落了，怎麼還有這麼嬌嫩的花瓣，就像剛剛開放的一樣。
    “那是水姿命人保存下來的雪殤，看著它們，水姿就會想起雪殤遮蔽天空那蓊鬱的樣子，實在是美極了。”
    “嗯。保存得這麼完好，你也費心了。”
    “皇上，你愛水姿麼？”水姿撇開其他的話題，徑直問了這麼一句。
    “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隻是想問一下，皇上若是不想答，也便算了，水姿不介意。”
    他仰頭灌下一杯酒，沒再言語。
    水姿也將杯中的酒喝了個幹幹淨淨。
    “皇上，水姿這一生，做過很多的錯事。可是有一件事，卻是錯得最離譜的。”
    “是什麼。”
    “是讓人將水姿的心縛住了，如此一來，水姿便不是水姿了。”
    那縛住她的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即便朕沒有縛住你，你可就是水姿了麼？”他抬頭問了這麼一句。
    “是啊。”她仿佛毫不驚訝，臉上依然是淡若雲霞的表情，“水姿本就不是水姿。”
    可是你知道麼，有一件事情確實真真實實改變不了的，那便是這心裏的感覺。
    “你，是誰？”他問。
    其實他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隻是一直沒有點破而已。
    “千傾碧水，舞姿波瀾，是為水姿……”她又喝下一杯酒，可是接下來的話卻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他明白的。
    “皇上，天色晚了，您還是早些回去吧。”水姿對他笑。
    他一愣，手又伸進袖子裏握了握那紙團，輕輕皺了皺眉，依然沒有說什麼，就這麼離開了。
    水姿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盡頭，咬著嘴唇逼退了眼裏的淚水。
    “皇上喜歡雪殤，可是他不喜歡連帶枝葉折下來的雪殤，你們以後要注意。”水姿叫來貼身侍女一句一句叮囑著。
    “娘娘，你要出遠門麼？”侍女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你別多問，我說的你記著就好了。”水姿走到床邊躺下來，“還有，皇上的寢衣上不喜歡任何繡樣，記得叮囑她們。”她們，自然是那些將來的妃子。
    “皇上喜歡在夜裏喝一杯用清茶，要淡到沒有任何味道的。”
    ……
    “你將我剛才叮囑你的話再重複一遍給我聽。”水姿微微閉上眼。
    侍女小心重複完了，抬頭看了一眼水姿，低聲喚了兩聲娘娘，發現水姿沒有應，便當她是睡了，於是退了出去。
    隻是水姿，卻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第二天消息傳到他那裏的時候，他也沒有吃驚，隻是展開那團成團的紙條，又看了一眼上麵的話。
    “此水姿非彼水姿，皇上小心。”
    而水姿昨夜的話，卻是明白告訴他了。
    千傾碧水，舞姿波瀾，是為水姿……她沒有說完的那四個字其實是——亦為千瀾。
    亦為千瀾。
    所以她死了，他並不曾傷感。即便，她在這麼些歲月裏用盡全力愛著他。
    以後，再也沒有我在你身邊了。便是再也沒有人像我這樣愛著你了。
    你曾說過的白首到老，生死不離，終究還是一場幻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