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著腮問小媚兒：“怎麼覺得，看到畫像之後，那夫人非但沒有欣然歡喜，眼神反倒沉鬱了不少呢？難道是我太糟糕了，抑或畫像太四不像？可怎麼會，丫鬟小姐明明說很像的呀？”
    “是是是很像，可就是像才是個問題。”又鋪開一張畫紙，小媚兒冷嗤了一聲，慢條斯理說。
    啊？
    疑惑的眼神充分表達了我的疑問。
    “女人，別忘了二八少女的旁邊還有著你畫的十年後的丫鬟，你仔細想一下，那像個丫鬟麼？”小媚兒小小提示。
    “這麼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當時我透過她看到的是一個花枝招展主兒，而筆下出來的是為之相應的，難道說……”
    我揚起臉期待的望著他，絲毫不覺得向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尋求說法是多麼古怪的行為。
    “大家夫人每位都是不容小覷的人物，操持家中厲害，可更厲害的是她們看人的眼力。那位夫人在未曾婚嫁的十多年前或許會是個純情天真少女，但長年的宅鬥，早就將她養成為一個敏感而精明的女人。一個大家簡直就是社會的縮影，而在其中能脫穎而出輾轉風雲的，哪位不是手段高超、鐵腕精明的人物，所以那四娘的一點小心思恐怕早就落在她眼內。”
    小媚兒懶洋洋的環胸靠在桌沿，桌子的高度使上麵的方木板恰好抵住他的蝴蝶骨。
    “可不對啊，如果早知道，那位夫人怎麼會將脾氣留到今日才來發作，怎麼還會將她留在身邊做寵信，這不很奇怪麼？”
    “所以，說你單純就是單蠢。”聽我這麼說，小媚兒不屑的斜睨我一眼。
    “在那樣的大家裏，有像四娘想法的人並不在少，就是除掉了她還是會有其她的人補上……一般的人會針對一件事而做一回事。可精明的像那位夫人的，可就懂了將人捏在掌心，借力打力，一箭多雕。而且剛才的四娘也說了，十年，十年前她就已經在了，比起其他不知底細的人不是更好掌控麼。將對方放在明麵上最顯眼的位置招人嫉恨，看著多方亂鬥而自己從中獲取漁人之利，那夫人所想的無非就是如此。”
    “不過，現在的情形可是有變化了。”小媚兒眯著眼道，薄如蟬翼的琥珀色讓他瞧著格外高深莫測。
    “就是。”我心有同感點頭，也說出自己的猜想。“再精明，她也隻是個女人。”
    “從前的四娘心心念念著她的丈夫隻想攀高枝，可也隻是停留在臆想上麵，就算將來真的走到納妾一步，她也有信心成為大家都稱讚的有心胸的夫人，可能還會麵帶笑容的替自己夫君安排一切事宜。可是……那一切畢竟還未成真，她卻在這裏預見了未來，當一切明明白白鋪在眼前，免不得還會心中苦澀，會吃醋，對那四娘就更是不待見了。虧那四娘剛才還藏不住眉間的喜意，卻不知道，以後隻會得到自家夫人的厭惡。”
    “還有一點……”小媚兒晃了晃手指，“十年後的四娘，婦人裝扮，媚骨，妖嬈，回想你畫下的她的穿著，無一不是好的，比著那位夫人的現在，也隻是稍差些許，不逞多讓，而且重要的是她有最好的資本，那就是——依舊年輕。”
    “所以說，那位夫人此刻心中最多的並不是醋意，而是戒備？”我若有所思的摳了摳桌麵的木屑。
    小媚兒沒有接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我扯了扯嘴角，繼續自言自語。
    “那是。況且四娘在府中的日子比夫人還長，難保不是那位夫君的青梅竹馬，自然就多了些籌碼，唉，人生呀，宅鬥呀，真是到處都是狗血。那夫人之所以不待見我們這小攤子，恐怕就是一記起來，就會有種迫於無奈接受現實的感覺吧！才知道，原來服務太周到成品太好，也會惹得客戶不滿意。”
    不禁蔫蔫地趴在桌麵上，小媚兒好笑又好氣的伸手戳了戳我太陽穴。
    “那位夫人才不是不滿意呢，她應該是感謝你的，感謝你讓她下定決心，隻是礙於麵子上的問題不好說而已。”
    “感謝我？怎麼會！”我朝上翻了個白眼。
    “你畫了這麼的畫像，四娘絕對成為了夫人眼中最寒磣的一根刺，與其讓那刺不時刺激著心髒，倒不如一下子連根拔除，畢竟最終後果不過在心上留個小孔而已。而且預知了未來的勁敵，那麼在她在未成長起來之前就先扼殺在搖籃中，不是很正常麼？看剛才兩人之間的相處，明擺著已有嫌隙，所以我敢斷然，你這麼一攪渾，那兩人今後的命運絕對會變得不同，那位夫人可不會讓四娘成為畫中的女子。”
    “可是命運命運，哪是這麼容易改變的？”我敲了敲桌麵，提高音量。
    小媚兒特麼淡定的瞟我一眼，說：“嗬，都說是前因後果，因果相報，既然中途加了你這個不確定因素，因變了，果能不變嗎？”
    “好吧，我被你說服了。”攤了攤手，我轉守為攻，“不過，小媚兒，這下我可發現了一個特別不得了的問題。”
    小媚兒無甚表情，挑起淡淡的眉毛。
    “我說，你這幾天可不像兩個多月前那麼的冰山了，今天一連串的話下來，說得我都無言以對了，簡直就像同一個殼換了個裏子一樣，話嘮了很多哎，難道是本小姐魅力太大了？”說著，雙手捧臉，笑得像朵花兒一樣，順帶還拋了個媚眼。
    小媚兒默默黑線了半晌，實在是被噎得無話可說，最後隻得涼涼丟下一句：“多事。”可我精靈的眼珠兒分明看出了，那白皙的臉頰上淺淺浮上一層粉。
    哦？……
    我笑而不語。原以為是撿了個冷臉娃娃回來，殊不料娃娃的心不知在何時已走進了陽光，真好。
    就在我兩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勾搭時，半個時辰後第二位客人終於上門。
    來人是一對夫妻，目測三十好幾，衣著樸素，卻不減眉間幸福的光華，兩人是從大街的另一邊走過來的，一路上兩手十指緊扣，旁若無人，每當目光不自覺觸碰的時候，就總會產生一種你儂我儂的甜蜜，讓周圍的人紛紛陷入粉色氛圍。
    “娘子，你坐！”男方袖口一掃，手指椅子。
    “不，夫君是我的天，你坐！”女方小臉一揚，語氣崇拜。
    “不，娘子就是我的心頭肉，你坐才對！”男方雙眸含情，音低而柔。
    “不，親愛的，你坐才對！”女方側身垂眸，臉頰飛粉。
    “不，你腰扭著呢，你坐！”男方展袖扶腰，好不瀟灑。
    “不，那……坐一起？”女方貝齒含唇，水眸汪汪。
    “可……這……”男方輕歎口氣，臉帶猶豫。
    看著秀恩愛讓座的兩人最後竟為了一張椅子難以分配而均表露出愁眉苦思的表情，與小媚兒相視無語，我搓搓手，擠出笑打岔：“要不，加上我這張。”
    現場就隻有兩張椅子，而我作畫時候並不需要坐著，所以很大方讓渡，隻是對方的態度卻讓我膈應了。
    “你不早說！”兩人蹙眉，幾乎異口同聲。
    可話才落，做妻子的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忽然微紅了眼角，望了望我，又抓緊自家丈夫的手，說：“夫君，我，不……”一個小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而作為丈夫的男子連忙半抱著安慰，豎起根手指就按著自家妻子的唇，聲音溫柔的能擰出水來：“不，我也過激了，我們一起道歉，嗯？”
    妻子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兩人便齊齊行動起來。
    我趕緊笑笑擺手，起身將椅子遞了過去，雖然剛才善意被糟蹋了心裏的確有點不爽，但對方都道歉了，我自然也不是個計較的人，隻是心裏難免覺得古怪，對於這兩人的兩種不同表現。
    此時，我卻是不知，這兩人走到一起的過程太艱難了，所以成親後總舍不得對方受丁點委屈，隻是太敏感了便容易過激，雖然事後往往都會為自己的表現慚愧，卻偏偏每次都控製不住自己。
    “畫像可以作兩份麼？”落座後，男子問道。
    “……”我疑惑的用眼神反問，目光留連在兩人之間，心中猜想，難道這兩夫妻還想著一人收藏一幅麼。
    男人笑了笑，溫和道：“其實今天是我夫妻成親的周年紀念日，十年前我們正式結發，所以想到要一幅十年前畫像的來作紀念，而之所以想要兩幅，隻想著多要一個十年後的美好認證來安撫如今依舊有些從緊的心……我們在一起並不容易。”
    男子將手指嵌入妻子指間，緊了緊。
    如果不是一切太來之不易，怎會時至今日，仍然害怕分離。
    我點了點頭，心中卻在腹誹，就不怕畫出來的十年後是勞燕分飛麼，不過本著他那句十年後的美好認證的話，再看他堅定的神情，就知道這人對兩人的未來還是看好的，不，應該是絕對不讓不好的事情發生。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我已是聚精會神。
    一切的發生水到渠成，完全和剛才第一次的經曆一般無二，隻是這次的我更淡定了，所以對筆下的觸感有所發覺。
    隨著一幕幕兩人過去未來的畫麵閃過眼前，我仿佛也隨之經曆了那段酸澀甜蜜的時日，心中隨著他們的求而不得悶悶生痛，看到他們終於走到一起了忍不住歡欣，見著未來依舊兩兩相依的畫麵禁不起眉目含笑。
    “十年前你們天作之合，十年後你們依舊伉儷情深。”臨別前，我深深望著捧著畫紙如獲至寶中的兩人，笑道。
    如果一張畫紙就能安定人心使人愉悅的，何樂而不為呢，隻是這一刻，我忽然想到凝碧渺空上去了，那亦是如此吧，我問自己的心。
    幾日以來因為洛甫月事件而紊亂的心神，在這時候，竟意外安穩了下來。
    “他們對外的待人倒是薄情，然也不過是一顆心早就賠死給了對方罷。”小媚兒勾起一瀾高深莫測說道。
    我在心底狠狠寒了一把，強忍住擰他耳朵的衝動，刮了一眼：“就你人小鬼大。”
    不過七八歲，頭發還還沒長齊，女人都沒見多個，就來論及愛情，不是人小鬼大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