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是。”小媚兒緩緩補上後一句話，然後將臉轉向我。
    他的表情是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女尼的失態，更不談在意，成熟得可怕，實在得可怕……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這真的是一個小男生麼？
    不過對著這樣一個仿佛隻在深淵魔澗中沉浮的人來說，安撫的語言、浮華的虛話比什麼都要來得一無用處。
    小媚兒是對的，他的話直麵了女尼心中最後一點希冀。
    隻見眼前的人明顯地在一點一點回暖，目光掃過來，我甚至能從中看出一星燃亮的光輝。
    “你好，我就是煙視媚行的主事。”硬著頭皮，我扯開一絲微笑與她說道。
    “你是行姑娘？”女尼定定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突兀問。
    我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握握拳，又再彎更翹的嘴角，努力蕩漾起熱情道：“那，請問你是想要祈福，還是求雨呢？”
    求雨、祈福，煙視媚行的兩大王牌的作業。
    可是，隻見她默默沉澱了許久，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倒道：“從無大師讓我來找你。”
    “師父？！”我詫異的瞠大了眼睛。
    女尼慘淡的臉孔上盈盈漫開些許類似光澤的東西，抿起嘴角回道：“剛才我過於緊張，隻記得從無大師讓我找煙視媚行的主事人，倒是一下子忘記了，他讓我找的主事人正是行煙煙姑娘，讓兩位見笑了。”
    “不見笑，不見笑……”我連忙擺手，餘光卻瞧見小媚兒同誌雙手交疊墊著下巴尖雙目晶晶發怔的模樣，其他人或許不知曉，可我卻清楚明白，這人是睜著眼睛來睡覺呢，隻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正主麵前也這般模樣。
    該說他神經粗大呢，還是目空一切呢？！
    光天化日之下，雪般清亮的目光當前，我自然是不好明目張膽地朝他打眼色的，於是我便在那陰暗的桌麵地下，悄悄施展成名已久的奪命剪刀腳——
    一絞！！
    小媚兒終究是有反應的，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恐怕我早已經身死魂消了，隻見他那冷颼颼的目光如一片片血刃飛過來，讓我脖頸的雞皮疙瘩不斷往上冒，更不論那瞬息之間心都跟住涼透了。
    幸好他的必殺技隻維持了好一會兒便將焦點投到女尼上麵去，眉頭皺起像是座峰巒，而他的問話，恰好鍥合我的想法，於是，瞬間又將我的注意力拖過去。
    隻聽那稚嫩的童音攜一股極成熟的語氣響起：“既然是大師的有緣人，本店必定會竭誠相待，行主事也自然樂於為您分憂……”
    這話一落，聲音就是一頓，我疑惑地抬起眼眸，對上的就是小美男似笑非笑的唇角，心中一動，我立馬轉過頭，配合地揚起自認為最真誠貼心的笑容，邊說道：“就是，就是……”
    然而，心裏卻是另外的人兒在打小人，嘴裏含住句話在輾轉不停：倒是有在聽的麼~
    小媚兒同誌似乎對於我的心有靈犀很是滿意，所以麵上冰山難得融化了不少。
    我心下“切”一聲，往外撇嘴，卻也忍不住將耳朵豎起往旁邊湊去。
    “但……就是不知道，”小媚兒捏起個肉嘟嘟的手指，唇瓣微動，似乎在斟酌著用詞，“小師父你因何而來？”
    聽見小媚兒同誌大言不慚地以“小師父”三個字作稱，明明時候天高日涼，我卻偏偏感覺有一瀑布汗正自我額上滑下。
    他他他……見著人家年輕不喚師太就算了，可好歹也是比他要大上好幾輪的人，是怎麼好意思在人家麵前尊敬喊聲“師父”都要加個“小”字的呢。
    不過有些時候，三歲定八十，其言不假，從他開口就送我一句萬年不變的“女人”叫法的時候，我就該猜到會有今日的。
    在心中暗暗唾棄的同時，我聽著，心有同感的斂目垂首，波光流轉，也在思索考究那一問，思忖過來忽悠過去，兀地心中靈敏一觸，一個隱隱覺得可能性極大的念頭自腦海深處升起，該不會真的是那樣吧……
    我忍不住揚起眉目，好奇的目光圍繞著女尼打量。
    看見她扁平幹癟的手，清雋的指骨，灰白的甲，緩緩勾出埋在衣襟間的一條褪了顏色的繩子。
    女尼垂目凝視了這一截繩子許久後，方才抬首，灰白的臉孔上僵硬地扯開一絲瞧不清晰的微笑，繼而掏出捂在掌心間的秘寶。
    我的目光還纏綿在她眼角的水光，直至呆怔片刻才反應過來去看她的掌中之物，不看還好，待看清那一團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之後，忍不住瞪圓瞳目，啞然張大了嘴巴。
    這這這……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女尼輕瞥我一眼之後，沉沉說道。
    “這……”
    我正欲接些話，可才開頭，便被一清泉般的聲音打斷，“下午茶時間，咦，這……”
    我抱歉地向女尼遞個眼神，才回過頭，望向忽然收起腳步的自家師兄。
    雲岫就站在離門三寸的地方，黑眼珠兒像點漆了般射向這邊，墨染長布般的烏發隨風輕蕩，頗有股風骨天成的模樣，讓我一下子喉嚨像噎住了般說不出話來。
    他正捧著一盆子的茶茗點心，蹙著眉，清俊的臉容上似帶歉意。
    “很抱歉，我似乎打擾了你們的談話。”說著話，雲岫重新勾起慣有的笑容，大方闊步地走了過來。
    看著他過來，我瞬間收斂了心神，回身便對上女尼輕搖頭與並沒有染上不滿的眼神，寬下心又再度勾起嘴角，說道：“煙視媚行每日午後都會提供下午茶，雲岫做的點心絕對是煙城一絕。”
    雲岫這次做的點心又換了新花樣，繽紛的色彩與好看的形狀，使人呼吸一窒、眼前一亮，倒是為我這黃婆賣瓜自賣自誇很好地增添了說服力。
    “不知道有客人，所以準備的點心還是往常的分量，不過平日都是往多裏去弄的，所以這些應該可以滿足所有人的胃口了。”
    雲岫單手托著盆子，另一手斂了斂衣，然後舉重若輕地將點心放下。
    起身的時候，女尼與雲岫都不約而同地朝對方有禮的頷了頷首，自然就能湊近的端詳了彼此，可這一看之下，也同時看到了先前沒有看清楚的東西，雲岫的臉色瞬間變了。
    “……千金鎖。”雲岫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沉，可就在他身旁的我還是聽出個清楚，看向他，觸及的是那深藏眼底的冰冷。
    我意外的愣了愣，耳邊忽然傳來小媚兒充滿涼意的歎息：“我說你們，在糾結問題之前，好歹先將這鎖給藏好了吧。”
    一聽這話，我馬上反應過來，對對，剛才若不是雲岫在中途打斷了的話，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問題，這東西，可是見光死的。
    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安靜躺在女尼掌心的鎖，小巧玲瓏卻精致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