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董少爺不想知道生意的內容？”阪田在他身後開口，“或許是讓你名利雙收的好事。”董韶之停下腳步，“有這等好事？阪田先生說笑了，天從不掉餡餅，更不會掉金子。”阪田不疾不徐地走到他麵前，“可偏偏這樁好事就要攤到你頭上了。董少爺，你認為跟我合作，絆倒齊家，這算不算好事？”
    董韶之平靜地望著阪田，然後忽然笑了，“的確是好事。不過，這種好事，阪田先生也曾經和齊家的人商量過吧。”和齊家私下約定搞垮董家，然後收獲的利益五五分成，就如同現在和他說的一樣。阪田不愧為老狐狸，兩邊討好，到最後左手漁翁之利。
    “我可是好心。”阪田聳聳肩，“當初讓齊老爺來勸說董少爺合作生意，完全是本著三家都互利互贏的態度，可後來，卻得知齊家和董家似乎並不那麼的……融洽，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兩家之間，我當然是看重你們董家的，希望董少爺理解本人的苦心。”阪田將手放在胸口，來表達自己的誠心誠意。
    董韶之並沒有拆穿他嘴臉的衝動，而是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若是這樣，我很榮幸，我想聽聽阪田先生的打算。”他嘴角噙著笑，不知是諷刺還是其它。阪田看上去不在意這些，自顧自說著，“我聽說，董家所有的家底裏，有五根純金的銀條。董少爺，不知這事是真還是假？”董韶之嘴角的笑因為此話而斂去，“這麼說，阪田先生是看中了董家的這五根銀條？”他手在玻璃桌麵上輕扣著，漫不經心地問道。
    “自然，董少爺，我們也會拿出我們的誠意。”阪田見他如此神態自若，可能覺得合作有望，便笑意盈然道，“齊家的內部消息我這邊掌握的很多，如果有需要，我隨時願意提供給你，而且我也會撥大批資金，來幫助董家真正成為上海首屈一指的名流。”
    “好主意。”董韶之舉起雙手，響亮地拍了幾下，“這樣看來真是個好主意，你幫助我打倒齊家，我把金條奉獻給你，看來真是不會吃虧的買賣。隻是，董家是金條的主人，我倒是想知道，阪田先生拋出這麼大的誘餌，急著需要金條，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恐怕就是我們內部的事，董少爺就不必了解這麼清楚了。”阪田舉起酒杯，以為這樁交易口頭上已然成交，就想要和董韶之幹杯。“那真是對不起了，如果阪田先生不把金條的用途講明，這樁生意，恐怕是談不成了。”董韶之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平淡地回應阪田的熱情。“既然董少爺那麼想要了解，我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阪田滔滔不絕地說道，“帝國素來是崇尚大東亞共同繁榮的，為了這個美好的目的，我們一直在做著努力。隻是，在你們的土地上，帝國的這片苦心遭到了頑固份子的抵抗，這使得我們不得不使用武力。眾所周知，武器都是要靠錢來買的，古代打仗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所以，金條的存在對於我們來說就異常重要。”
    “大東亞共同繁榮？”董韶之從喉間哼了一聲，“難道阪田先生認為共同繁榮就是占領別人的土地，牟取別人的錢財？”他將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阪田的神情，嘴裏卻說道，“倒酒！”站在一邊的伺從早已被這股彌漫的火藥味所震懾住，此時在詭異的氛圍裏，他倒酒的手無法克製地抖動了一下，酒水灑出，一部分滴在了董韶之潔白的襯衣袖口上，還有一部分滴落在玻璃桌麵上，順著桌麵滑落地毯。
    阪田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眯起雙眼，十足地危險意味，“高級餐廳的伺從連倒酒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鬆田，你說該怎麼處置？”站立於一旁的鬆田笑了一下，望著董韶之，然後轉身對手下說，“這是該好好教訓一下，把他帶下去。”
    伺從早已腿軟，麵色白如紙，雙膝半跪在地毯上，眼睛驚恐地望著董韶之，“董少爺，是我的錯，我給你再倒一杯。”阪田的手下已經上前粗暴地將他拉起來，“不用倒了，以後你都不用出現在這裏了。”董韶之麵色沉了一下，對著阪田道，“他不過是將酒灑出，根本不止於此，更何況是我讓他倒酒的，我並不介意，換件衣服就可。”
    阪田悶聲不響，手下人壓著伺從就往門外走，董韶之低聲喝道，“站住！”伺從回頭，用乞求的眼神望向董韶之，嘴裏哆嗦著，“董少爺……救我……”那聲音還有些稚嫩，透著絕望的味道。空氣已經凝固，隻聽得到幾個人的呼吸聲。“怎麼？董少爺考慮好了沒有？”阪田揚起尾音，不疾不徐地問道。他原本的紳士情態此刻已然消失，那層友好的皮囊一旦被剝除，暴露在陽光下的內部是醜陋不堪。
    “除了這件事，其它的我可以答應。”董韶之沉聲道。阪田也沒有了好麵色，眼角示意，手下立刻加快腳步帶著伺從出了門。董韶之掩在一側的手緊握成拳，此時耳邊不期然的一聲槍響，隨後，四周靜謐如常。腳步聲傳進來，是阪田的手下。“大佐，他奪了我的槍，吞槍自殺了。”董韶之望著那手下衣衫上濺上的鮮紅色液體，還未幹涸，那是一個年輕的生命。也許，他在最後一刻想的，是落入這群人手裏還不如了結自己。
    “阪田先生居然是這樣對待你所謂的大東亞繁榮圈裏的人民。”董韶之眼神寒到徹底，像冬日裏化不開的冰，“阪田先生威懾力的確很大，不過，我認為董家的財產，還是交由董家人保管比較好，別說董家是否有金條，就是真有，恐怕也是不能讓別人享用了去的。”他話一字一句，不響卻萬分有利，說得已經很清楚了，這筆肮髒的買賣，成交不了。
    阪田腳跨坐著，啜了一口紅酒，隨後伸手在手下的衣服上用食指抹了一下那還殘留餘溫的鮮血，“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頃刻間就無聲無息了。想必董少爺一定不希望，佟小姐的下場，也是如此吧。”他似乎早已做好了這全盤的打算，一步步向著促使董韶之就範的目的，將他逼到死胡同裏，沒有退路，隻能選擇與他們共上一條船。董韶之頭微微仰起，對著那懸掛著的水晶吊燈嗤笑了一聲，“你以為我真如此在乎她？”
    “難道不是嗎？”阪田反問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未婚妻？”董韶之側首，“阪田先生應該明白，在上海灘，沒有哪個男人會一直守著一個女人，直到老死，尤其是有點地位的人。”阪田嗬嗬笑了兩聲，似乎對此很有興致，“哦？這麼說，我拿佟小姐來促使你早日作出決定是錯誤的了？沒想到董少爺這麼快就可以對一個女人厭倦，是有了新歡了？”董韶之不含糊地回答他，“新歡恐怕稱不上，都是逢場作戲罷了，男人都愛漂亮女人，而且，不喜歡固定，喜歡交際，喜歡各色各樣的，這點，阪田先生不也一樣嗎？”
    阪田哈哈笑了起來，隨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量，“有意思。不過，我仍然希望董少爺能考慮我的提議，這將是個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提議。董少爺是個聰明人，目前的局勢想必你也很清楚，上海……”他刻意加重了“上海”二字，隨後，攤開自己的手掌，再緊緊地握成拳，“也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董韶之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塵，“但願如此。”他轉身瀟灑地跨步就要離開，卻被阪田的手下擋住了去路。“生意沒談成，董少爺這是想要走？”董韶之皺眉，“阪田先生，你這是和我談生意還是在強迫我接受這樁買賣？俗話說，就算買賣不在人情在，更何況，一切都還未定不是嗎？”阪田整個人靠在後麵，彎唇一笑，隨即點頭，“說得對，是我的手下無禮了。讓董少爺走。”
    董韶之不顧身後尖銳的目光，一步步走出了餐廳。餐廳門外的台階上，還殘留著那個伺從的血，從身體裏流出的，滾熱的血，此刻，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觸目驚心。他獨自走在街上，走到轉彎處的時候，發現暗處的巷子裏停著自己的車。
    走到車窗邊，裏麵的人打開了車門，“少爺。”“你怎麼在這？我不是讓你送蔓青回董嗎？”
    “我已經送小姐回去了。隻是你去了太長時間，我不放心，就偷偷跟過來了。那個阪田
    究竟是想要做什麼？”董韶之閉上眼，整個人都緊繃著，“還能做什麼？完全是強盜邏輯。董家被他盯上了，徹底盯上了。不止是董家，估計上海商界的命脈，都被他們摸透了。”他低頭沉思著，在做著最壞的打算。
    “他該不會……還像上次一樣想用蔓青小姐的安全來逼迫你就範？”阿童憂慮不已，不得不擔心這一層。董韶之望著車窗外人來人往的人群，耳邊是電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少爺，若真的逃不過這一劫，那……”董韶之徐徐地扯出一抹笑，“總要來的。既然這樣，我也該早些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