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四十一章 情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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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他鼻息在她頭頂心輕輕拂過,“想快點怎麼擺脫我?想我究竟是不是信守承諾去幫董韶之?還是想待會怎麼像個木偶一樣在我身下任我擺弄?”“你!”蔓青難以接受他口中的汙言穢語,拍開他的手,臉側向一邊,“你真惡心。”“我惡心又怎及你裝清高?”金玨眼中升起一簇可怕的火焰,冷笑一聲,將她帶到一塵不染的落地鏡前,讓她端詳鏡中她自己狼狽的摸樣。他從背後捏住她的下顎,眼裏的火焰頓時被一層波光淋漓覆蓋過去,柔情似水,“笑一個給我看看。”
蔓青垂眼,抿住雙唇,如何都不張口。他來到她正麵,用手心捧住她的臉,“你知道你笑起來多美嗎?”他細細望著她的眼和嘴角,“為什麼就是不能為我而笑一個呢?我有多久沒見你對我笑過了?”蔓青怔怔望著他,似乎覺得他的眼睛好似透過她,沉醉在另一個方寸之地。“你就不能……就一次也好,我隻想你對我笑,隻對我一個人。”他的嗓音有些微的無奈與隱忍,夾雜著顫抖。
麵對著鏡子,蔓青終於笑了,可這笑不是金玨所想要的,這笑太假太勉強。“還記得我第一次在金府見到你,你站在那裏就是笑著的。”蔓青模糊地想著,是的,但那時自己是發自內心的,那笑容裏半絲虛假都無,可這麼久下來,經過了這些事,她恐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他扣著她的後腦勺,整個人貼了過來。幹燥的鼻息帶著淡淡的味道,環住蔓青。她閉起眼睛,想著很久很久以前在火車站與齊炎分別最後說的一句話,想著三叔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表情,想著來上海的第一天,想著董韶之最後隔著那重人群投來的目光,奇了,在這一刻,她竟然能快速想到這麼多。
意想中令她惡心的觸感並沒有落下,打斷這肮髒交易的,是樓下悶聲的響動,似乎是什麼人粗魯地推開了門。金玨鬆開她,緊緊蹙眉,這個時候他是警覺的,盡管他喝了酒,盡管他剛才情動著。蔓青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那股窒息暫時驅散了,背脊上的汗若雨幕,她垂下手,麵色沉靜如水,可心底卻萬分感激這適時而來的意外。
金玨走出房間,她聽到他皮鞋踩踏二樓地板的聲音,然後停住了。她跟在他身後,也出了房間,小小的轉了個彎,當她發現樓下的聲響是因為有人闖入時,心底微微有些詫異,而這股詫異霎那間被震驚所取代,因為她下一秒便看清了開門而入的人。那人纖瘦的身形半歪著靠在門邊,此時被發絲遮住的臉仰起,望向二樓的金玨和蔓青。這是一張巴掌大,弧度姣好讓人一眼驚鴻的臉,蘇曉琴。
此刻蘇曉琴的眼和蔓青的對上了。兩人神情都變換著,蔓青心中的疑問若漣漪擴散著,包括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裏,包括她和金玨的關係。不知怎的,她覺得蘇曉琴本就白皙的臉此刻竟有些病態,她眼裏從不可置信換成掩飾不住的憤怒,即刻又轉為了極度的冷。蔓青側過頭去看金玨,發現他的視線牢牢鎖住樓下的人,酒意就在這當下從他眼中褪去。
“我來得……恐怕不是時候。”三個人尷尬的空間裏,樓下的蘇曉琴先開了口,她仿佛再也不願瞧上金玨和蔓青兩人一般,轉身就要走,那動作羞憤且強硬,脊背好似用力挺得筆筆直。“曉琴!”金玨不顧一切叫住她,隨即沒有看蔓青一眼,就快速衝下樓,幾步就到門口,拉住蘇曉琴的手腕,攔著她不讓她離去。
蔓青腦海中有些什麼逐漸清晰起來,她定定地望著二人,她看見蘇曉琴嘴角的血絲,不知是何人所打的,剛才她站在暗處,蔓青並沒有瞧見,此刻在燈光下暴露無遺。
“放手,讓我走。”蘇曉琴語氣中的那股倔強和顫抖任誰都不難聽出。“不能。”金玨開了口,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隨即他手稍稍一用力,將她攬入自己懷中,那力道太緊了,緊得仿佛深怕稍稍一鬆手,懷中人就是幻影。“太……疼了……”蘇曉琴頭靠在他肩上低聲呻吟,好看的眉此刻擰在一起,嘴唇也泛著白,隨後,便整個人一軟,昏厥過去。金玨抱住她,這才發現她整條胳膊手腕,額頭頸項遍布慘不忍睹的淤青。
“她被人打過了。”蔓青下樓,來到他們身邊,“下手的人毫不收力。”那些可以看見的傷痕已經觸目驚心,更不用提看不見的。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誰都有憐憫之心,就連蔓青都隱隱不忍,錯開了視線。金玨的眸中是一團死灰複燃的火,隨後是冰,冰火相融,尤為可怕。蔓青望著他抱起蘇曉琴就往二樓奔,心下不安,她怕他此刻已經忘了和她的那場荒唐的交易,她怕他不願出手相救。她提高嗓音叫道,“金玨!”
金玨停下腳步,眼底完全不複剛才在房間時凝望著她時的癡迷,酒意也早已消失,“我已與法租界的人說通,這個時候董韶之應該已經在回董家的路上。”蔓青怔住,頓了頓,對著他道,“以後別再如此了,你要的人從來就不是我,即使我笑起來與她有幾分神似,可畢竟,我不可能做她,也不能代替她去寬慰你。”
金玨眼中掠過坦然,他唇邊輕微向上而揚,竟是對著蔓青說了她怎樣也想不到的三個字,“對不起。”直到他帶著蘇曉琴消失在蔓青視線裏,蔓青都還有些回不過神。在那一刻,她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很多東西似是一團纏繞的線,可如今,她解開了。金玨要的,不是她的一夜陪伴,而是蘇曉琴這個人。想起曾經金薇笑說她微微而笑的摸樣與曉琴在某個時刻是神似的,她一度不以為然。可如今想來,這種神似已經讓金玨失了魂,雖不知他與蘇曉琴之間的種種,可他定是極度鍾情於蘇曉琴的,不然不會甘於尋找一個除了笑容,身上無一處相似的替身。是的,替身,在金玨眼裏、心裏,她就是蘇曉琴的替身,好在一切都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剛才在那房中積聚起的對金玨的怨懟和厭惡,此刻卻化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蔓青理了理自己散亂的發絲,出了這棟別院。帶著些悶熱氣息的晚風讓渾身都粘膩不適的她舒服了些,順著小路,一直走到寬敞、有電車汽鳴的大路上,沒有片刻猶豫的,她招了黃包車就坐上去。
“小姐,去哪裏?”蔓青望著這黝黑的夜色,淡淡地輕扯嘴角,“福州路59號,董家。”黃包車拉著她駛在種滿梧桐的道路上,她手托著腮,想著雖然金玨說和法租界的人通了氣,可終究那些洋人也不會輕易得罪日本人不是?
她有著些許的不安,等車夫說“小姐,到了。”的時候,她才恍惚著掏出錢,下了車,透過董家的柵欄往裏頭瞧去,卻見整棟宅子一片漆黑,絲毫沒有人氣的摸樣,若是董韶之平安回到董家,定然不會是如今這般沉寂。她的心沉到了穀底,握住柵欄的手心全是汗水。
“吳媽!吳媽!”蔓青叫了兩聲,卻沒有人回應她。她手頭還留著董家鐵門的鎖,可那日踏出這裏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再也用不著了,此刻她掏出鎖,躊躇地將鎖插進鎖孔。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庭院裏光影婆娑,地上隻有她孤獨的影子被月光照射著。蔓青想,無論如何她也要找到一個董家人,這麼思忖著,她急切地推開宅子的大門。
大廳裏漆黑一片,沒有一個人。她衝入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金玨大抵還是高估了他自己的影響力,那群法國的洋人沒有極大的利益怎可能為了一個無親無故的中國人去奔走?她存著希望大了,此刻落空了,那個中的滋味好似抓住了的浮木突然被人抽走。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走進去一些,在靠近沙發的牆邊尋找大廳燈的開關,就要按下去。
就在這霎那,蔓青後背一股強大的衝力湧上來,她猛烈向前趔趄了一下,口中驚魂般地低叫一聲,隨即腰上纏上一雙手,整個人靠後被擁入一團溫暖的氣息中。她反應過來,手肘就要向後狠狠撞去,卻感覺來人將下巴輕輕擱置在她肩膀上,短促的呼吸迎上來,有些剛硬的發絲紮在她後頸處,有些癢,耳畔旁的嗓音低沉沙啞到令人心悸,“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