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三十七章 情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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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爺眯起雙眼,“想必佟小姐明白齊炎是齊家的人,齊家的事齊家自然會處理,小姐不必費心。”依然是很有禮貌的措辭,但強硬程度不容置疑。蔓青冷笑道,“魯爺不必和我打幌子,你我都清楚對方是誰。既然當年我沒有餓死在火車站,如今我想見我該見的人你又怎麼阻止得了我?”她上前一步手就覆上了樓梯。
“秦媽,送客!”二樓傳出尖細的女聲。蔓青頓住腳步抬眼望去,見易羅筆直修長的身形靠在樓梯上,她剛才送齊炎上了二樓的臥室,如今折回來,不知聽到了他們幾句對話。不過蔓青知道她聽見了,至少能夠明白佟蔓青和齊炎不是陌生人。蔓青不在乎她知不知道,即使她是齊炎的未婚妻,可是蔓青無法不在乎未婚妻這個身份所能擁有的權利。
“我是齊炎的未婚妻,照顧他是我的責任。”易羅居高臨下,話語是對著蔓青說的,明明白白地告訴蔓青誰才真正地擁有資格。蔓青移開雙目,避開易羅眼中的敵意,最終輕扯唇角,“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不打擾。”
沉重的步伐像是灌了鉛,每移動一步都艱澀,前麵是齊家的大門,身後是易羅尖銳的目光村村緊逼。直到蔓青身影消失在大門後,易羅才斂回視線,慢慢踱步下樓,就朝魯爺走去。
“齊炎情況如何?”魯爺開口問道。“血止住了,等劉先生過來看一下就好,不過傷口很深。”她頓了頓,“她和齊炎是什麼關係?”她不想拐彎抹角,隻想問出心中的疑惑,更何況作為齊炎的未婚妻,她有權利知道。
魯爺皺了皺眉道,“並非我不想告訴易小姐,而是這件事當問齊炎自己更妥當。”易羅聞言聲音冷下幾度,“你知道卻瞞著我,你們齊家究竟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魯爺深沉的眸子毫無一絲動搖,他仍是有禮說道,“這恐怕易小姐說得過了,哪個人沒有過去和秘密?即使易小姐自己也是有的吧,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不是嗎?”話落頷首點頭,便越過了易羅進入後堂。易羅心中有股無名的火焰逐漸燒旺,從小都是被矚目著寵溺著,長久以來彙聚的驕傲不容許心愛之人有任何的欺瞞,她手握成拳,踩著細高跟上了樓。
劉先生十分鍾後就趕來了,檢查了齊炎的傷勢後對易羅說道,“子彈穿過了手掌,失血很多,這隻手就算恢複了,使力恐怕也不及過去的七分,這一個月注意傷口別碰水,發炎潰爛的話後果會很嚴重。幸好傷的不是右手,不會造成過多的行動不便。”他開了止痛止血的藥物後,輕輕掩上了房間的門。
易羅走到床邊,在燈下凝望著齊炎的麵目。他閉著眼睛,長睫垂於麵頰上,投射出細密的陰影。她知道他沒睡著,雖然他一直閉著眼睛不說話,不看著他的眼睛,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撫觸他眼瞼,卻被她扣住手腕。
“我累了,要休息。”淡漠疏遠的語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易羅內心的那簇火苗不經意就翻騰起來,她抽回自己的手,朱唇輕吐,“你累?這些日子你還未歇息夠?”她來找他,隻是希望他給予一個微笑或者陪著自己,但他每次都差人告訴她生意上過於忙碌,而將自己鎖在書房一步不出。她是個驕傲的人,卻為了他不惜一次又一次拉下臉來找他,拋卻自己的小姐身份,終於今晚等來他的一句“我陪你去走走。”可誰又料到會發生這麼驚險惶恐的事?最為關鍵的是因此扯出的佟蔓青和他的關係如同一根深入心髒的刺,不拔除就讓她疼。
齊炎終於睜開了眼,“你別無理取鬧。”易羅吸了一口氣,“我無理取鬧?我無理取鬧就不會放任你和那個交際花糾纏不清!”她本就是極為尖細的嗓子,如今提高了幾分音量,更是讓人覺著刺耳。
齊炎真正煩了她,側過頭不予以理會。易羅受了他的冷漠以待,頓時所有委屈湧上,說話的音調還是顫巍巍的,“別告訴我你同那個女人一直有瓜噶!齊炎我告訴你,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沒說你不是。”齊炎回身望她,“你隻要安安靜靜的,到了時間我自然會娶你進門。”
易羅愣了愣,隨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當我易羅是什麼?”齊炎沉默了一會,才回答她,“我不當你是什麼。隻是你要的是齊太太的身份,而我要的是易家的名望,各取所需又何必如此較真?齊太太的位置是你的,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但你若尋要其它的,我自問給不起。”話說到這個程度易羅如此聰明又怎會不明白?眼前這個男子,讓她迷戀若此,卻可以毫不躊躇地吐出這麼令人寒心的話語,她的耳邊轟鳴一片,腳也有些站不住。這,就是她的姻緣?
“誰說我要的是這個名分?誰說我稀罕齊太太這個位置?!”她顫著唇瓣才啞然叫道。燈光下齊炎的臉色蒼白,可在易羅看來,倒映在他眸中的自己更為驚悚可悲。他唇線微微翹起,似乎要繼續說些什麼,而此刻她卻倏然睜大雙眼,像是極怕他下一句話會整個敲碎她的幻想,她冷笑一聲,在他麵前站直了,神情嫵媚不已,“你聽著齊炎,即使這場婚姻隻是一個空殼,齊太太隻是個虛位,也隻能我擁有,我沒有的,別人又如何能夠得到?”她說得輕盈,隨後抬起弧線完美的下顎,那慣有的傲然展現無遺。這一刻她決定,撿回她那些自尊,然後,在那個日子到來的時刻,做最美的新娘,嫁入齊家。
齊家大院外站立的蔓青回首凝注二樓亮著昏黃燈光的窗口,似是眷戀的眼神久久才收回。她不知今夜發生的這些究竟背後隱藏著什麼,腦海中隻殘存著齊炎潰爛不堪的手和那瞧一眼都能心驚的血跡。
回到那間弄堂裏的小板屋,她才長長地吐了口氣。背靠上門,手貼在冰冷的牆麵上待放開才發現那牆上的血印子。她驚跳一般低頭望著雙手,手心裏全是幹涸的血,那是齊炎的,本是溫熱的。她快速洗掉這些深深印刻在心的痕跡,隨後終於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回想著發生的一切,本以為這是個輾轉難眠的一夜,卻不想已然累極,就這麼昏昏沉沉睡過。
清晨第一縷的陽光讓她在沉睡中清醒,她想起了昨夜去仙樂斯的初衷。她想白欽昨晚一定甚為憤怒,她這種連招呼都沒有打就罷工的交際花,想必白老板是頭一次遇見。努力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穿著幹淨的襯衫,她打開門就要下樓。
門外站著的人令蔓青整個僵住。吳媽和阿童就這麼與她麵對麵,吳媽的手正巧伸起,麵上的神情似乎猶豫要不要敲門。見門被打開了,三個人就這麼對視著,一時竟說不出話。蔓青沒想到董家的人能夠這麼快尋到她的落腳點,她本也不期望再能與董家有何牽扯,可此刻見到滿布皺紋這些年相處朝夕的吳媽,還是忍不住心裏顫動了一下。
“蔓青……”蒼老而略帶激動的聲音。蔓青握住她的手,又瞧了一旁的阿童一眼,讓了半個身體,“先進來吧,屋裏說話。”就這麼將二人領進屋子,她有些局促,盡管隻有一日的光景,可當時的不告而別讓蔓青心生愧疚。她笑了笑,“你們先坐,我去泡茶。”
吳媽深深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說道,“不用了,我喝不下。”一邊的阿童似是很焦急,“蔓青小姐,今日我們來是因為董少的事,昨夜那些東洋人將他‘請了’去,至今一夜未歸,老俞已經打探過了,怕是那些個東洋人……”他說不下去了,本就瘦梢的臉似乎一夜沒有歇息好,此刻更泛白。
“是麼?”蔓青微微側過頭,“他選擇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這麼一天?”她知道自己的這句話極為刻薄,但想起自己和董韶之為了阪田盈江的事而爭執時他說的那番話,卻是如此讓人心寒。
“少爺又怎麼會和那些個蠻橫陰冷的日本人打交道呢?他向來是厭惡他們的,三爺那件事一出,他更是對他們恨之入骨!”吳媽阿童急忙替董韶之辯解,吳媽則是伸手阻止了他。“阿童,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話和蔓青說。”
阿童望了吳媽一眼,又望了蔓青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摸樣,手握成拳,似是有些不甘,但卻也聽從吳媽的話,轉過身就合上了門。屋子裏隻剩下蔓青和吳媽,吳媽深吸一口氣,便開了口,“蔓青,我是個粗人,我不管少爺生意是做什麼,和誰做,我隻知道,我不能讓他出事!”她嗓音蒼老而滲著從未有過的堅決,“就當吳媽求你,想想辦法。”她從座椅上起身,幾步到蔓青麵前,竟是腿一軟,在她麵前跪了下來。蔓青震驚不已,料想不到吳媽會這麼做,她拉住吳媽的手,“吳媽當真以為蔓青是絕情的人?當初我落魄無所依附之際,是董家收留我,如今董家的人出了事,我就能冷眼旁觀?吳媽,你又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