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三十六章 情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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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不確定的聲音自前方傳來。蔓青慢慢挪動眼睛,望著眼前的人。“金薇?”顫抖著叫出對方的名字後,她問,“你怎麼在這裏?”“傻瓜!是你打電話到葉家的啊!”蔓青怔住,是的,她出門的時候用底樓的電話打到了葉家,將金薇從睡夢中吵醒。可剛才那麼長一段時間的神思遊蕩,幾乎讓她忘記了有這回事。金薇那滿臉憂心的摸樣,讓她心底倏然聚集起一股暖意,如同找到了最好的支撐點。
直到隨著金薇踏足那窄小的弄堂裏,她才稍稍回過了神。“這裏之前是一個朋友住著的,雖然小了點,但因為對方是個姑娘,所以弄得還算幹淨。”金薇推開屋門,讓蔓青走進來。“我暫時也隻能找到這麼一個地方了,也許要委屈了你。”蔓青深深望了她一眼,“你能幫我,我已萬分感激。”將木箱子放在桌邊,她打量著四周。的確幹淨,而且窗戶正對著南麵,陽光透過玻璃泄進屋子,很明亮。
“以後別再讓人這麼擔心地找了。”金薇歎了一口氣,“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急著要離開董家,但好歹也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再走,對不對?”蔓青衝她笑了,感激的一笑,“我明白了。”“那白老板那邊,仙樂斯那邊,你還……?”金薇問道。
蔓青緩緩躺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的一點,過了很久才開口,“去那裏是為了認識更多的權貴替董家通點道,可如今,怕是他們也不會需要我這麼做了。”話語間濃濃的寂寞的意味。她已經找不到再去仙樂斯的理由,“今晚登完最後一台,我就會和白老板說,無論如何我也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閉上眼睛,她沉默了。
金薇走後,她在那張床上沉沉地入睡,直到霞光打在她臉上才賺醒。暮色漸漸籠罩,她想是該去仙樂斯了。而就在她快要到仙樂斯舞廳門口,就又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阪田盈江坐在自己的車裏,那半掩著的車窗正好能遮住他的表情。蔓青手心裏莫名地有些汗,局促和不安沒預期地縈繞上來。此時對街一輛福斯特鳴笛停了下來,黑色光亮的車身太過於熟悉,蔓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有人從車子裏誇出來。這一瞬間,蔓青的心狂跳,車子裏出來的正是齊炎。這個名字顫抖著在她心尖上滑過,她腳似生了根,怎麼都移不開。
她的目光鎖在齊炎身上,專注而又舍不得移開。可隨著福斯特上另一個人下車,她的眼中掠過了痛楚。那是易羅,齊家少爺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易羅輕啟朱唇,靠近齊炎低聲說了句什麼,齊炎似乎皺了一下眉,眼睛便朝街對麵望來,但他沒有瞧見蔓青,因為他的視線停留在阪田盈江那輛車上。
齊炎停住了腳步,而圍在阪田盈江車周圍穿西服的幾個東洋男人低聲從車窗裏不知與阪田盈江說了些什麼,隨即站起身互看了幾眼,幾乎是同時的朝齊炎走去。蔓青望著這一切,心不可抑製地跳動起來。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跨開腳步。想張口叫齊炎走,可手腕卻被強力地握住。蔓青回過身,卻是見到最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
“你別去,他們要找的是齊炎的麻煩,你一出聲,就會被牽扯進去。”暮色中,董韶之聲音很穩妥,隻有那雙眼透露出平日裏不見得著急,蔓青現在根本不想見他,抽回自己的手,她再朝對街望去,那幾個男人被一輛行駛而來的電車給阻擋了去路。念頭幾乎是一瞬間的,蔓青衝到對街,“齊炎!”她終於叫出他的名字。齊炎似乎也瞧見了她,聚焦在她麵容上的目光在她眼中好似一團霧氣。“快走,阪田盈江……”齊炎拉開了福斯特的車門,將易羅推了進去,然後回身望蔓青。
蔓青注視著他的眼睛,這一刻她從他眸中看到了猶豫。他在猶豫是不是要帶著她一起。兩秒的停頓,他上前粗魯地抓住她的手送進了車子。車門被關上的瞬間她聽到槍聲。在一片尖叫混亂中汽車發動了,從飛馳的車窗外望去,她隻瞧見董韶之站在對街,手中握著的,是她曾見過的銀質手槍。他視線似乎穿過被槍聲驚嚇到的人群,投射過來,隱隱的,蔓青竟產生了他在笑的錯覺。
車子一個大幅度的轉彎,前座開車的齊炎低聲道,“他們有四輛車全追過來了,你們坐穩了。”易羅已經嚇得玉容參白,瓷玉般的手緊緊扣住前座,蔓青回頭去望,果真是四輛車漸漸圍攏過來,似乎要將他們逼在死角。齊炎打開車窗,槍聲滑過,那子彈摩擦空氣的聲音讓蔓青一窒,星火迸濺的那一刻,她分明瞧見了後麵四輛車不斷掃射過來的子彈,那嘩嘯而過錯落的槍聲,敲在耳膜比死還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沉浸在這種追逐與逃脫的遊戲中,久到蔓青都快失了呼吸,“啊——”易羅和蔓青同時低叫,車子猛然間拐進了一個崎嶇難以駕馭的小道,身後是急速刹車的聲音,幾輛車在小道口相撞,停下了,他們安全地脫離了追逐。頭頂是林子的樹葉刮在車身上的響動,前方倏然一亮,車子拐出了小路,平穩上了大道。蔓青的神思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身處在何方,也不知剛才一切是否是夢,直到車子在路邊停住。
“齊炎……”易羅似乎是憋了老半天,開口的聲音都是抖著的。“你沒事吧?”齊炎半側過頭。“怎麼可能沒事?剛才那子彈差一點就……”“好了!”齊炎輕卻堅決地打斷了她。“我們……先送佟小姐回家。”蔓青聞言瞳孔微縮,在易羅無聲地注視下緩緩垂下頭。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自己清楚自己是在拚命地壓抑內心的酸楚和顫抖。打開車門,夜風撲麵而來,竟令她幾乎掉淚。“啊!齊炎,你的手!”易羅的尖叫讓蔓青一怔,回身去望,這才發現月光下齊炎禁閉著雙眼,麵容被鍍得過於白了。蔓青走至車窗邊,順著他白色皎潔的衣領往下望去,一片腥紅。剛才那一場角逐,他定是受傷了,而且傷的不輕,而他一直忍著,豆大透明的汗水布滿了前額,如今他是再忍不住了。
心下一陣抽痛,蔓青控製不住自己伸出手去觸碰他,可他下一個動作硬生生將她的動作噎回去。他打掉了她的手,那刺痛留在她手背,過了幾秒竟火辣辣地疼,無孔不入。易羅反應過來,下車繞到前門一下子坐進去扶住齊炎,“我來開車。”她環住齊炎的胳膊,對還怔在一邊的蔓青尖聲道,“你愣著做什麼?幫我一把。”蔓青這才回過神,收斂住自己的那股子落寞,傾身小心翼翼抬起齊炎受傷的那隻胳膊。
齊炎並未看她一眼,將整個身體斜靠在易羅肩上,易羅雖是緊張他的傷情,此刻見他如此依賴自己,眼神柔得快要化開,“你抬住他的手啊,別讓他動。”她瞟了蔓青一眼,不自覺地用了命令的口吻。
蔓青隻在意齊炎的傷勢,手心觸著的是那粘膩的血液,他的血,每一滴都令她心驚。她審視他的麵容,而他卻緊閉著雙眼,皺著眉,前額的發絲都濕透了,卻未輕哼過一聲。車子不久便駛到了齊家的宅子,這個地方蔓青曾經來過一次,可如今想來竟像是在夢中,那庭院中搖曳的梧桐和宅子內的燈火通明,都讓她熟悉而又陌生。
蔓青不知自己是怎麼踏進了齊家的大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受了傷的齊炎身上,到了明亮處那傷口更為駭人,並且還在不斷流著血水。易羅慌亂無助,不知該怎麼解決,此時廳堂後走出一個人,“把少爺抬到房間裏身體放平,打電話給劉先生。”說話的正是魯爺,那個不苟一言,卻似乎什麼都清楚明白的男人。魯爺一眼就瞧見了蔓青,走上前,他客氣道,“佟小姐似乎受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隻想等到齊炎平安。”她與這個男人對視,就像若幹年前夕陽西下的那個傍晚。隻是此刻,她可以很確定自己厭惡眼前這個人,當年不是他,又怎會有如今的齊炎和自己?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猶豫躊躇舉步維艱的時光,她怎麼都不會忘記。那時他帶走了齊炎,放任她留在北平自生自滅,如今這客氣的笑裏又藏著幾分深意?她當然知道他是個狠角色,齊顯璋死了,齊家這口氣能平複?而他還能神態自若地站在她麵前,那彬彬有禮的摸樣越發讓她心底膽寒。但這一刻她不想與他周旋,齊炎的傷吊在心尖,讓她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