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二十九章 暗殤(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4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蔓青,”他開了口,她等他解釋,但他擰著眉,沒有說下去。“你知道阪田盈江是誰對嗎?”蔓青深吸一口氣,見他沒有反對,指甲習慣性地前進了手掌,“三叔就是被他……”董韶之在微光中眯起眼,“阪田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阪田盈江明著在上海做的是酒家行當,實際上,背地裏在做軍火買賣的生意。誰都知道在亂世中,軍火意味著什麼。
    “阪田在和齊顯璋做生意。”董韶之淡淡地說道,蔓青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齊炎。齊顯璋和日本人做生意,齊炎會知道麼?他,有沒有參與進去?甚至當初三叔的慘遇,是不是有他的一份?蔓青越想越寒,強迫自己不要思考下去。“從明天開始,你假稱病了,我會讓人到仙樂斯通知白老板讓你休息一段日子,你最好少出門。”聞言蔓青隱隱覺得董韶之瞞住了她很多事,但她無需問他,他們之間從來不逾越,不牽涉。
    三天後的報刊上,刊登了星美影院即將開張的消息,而這影院的老板,偏偏是易嘯東。賭魔易嘯東開起了影院,估計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吧,報紙上的易嘯東一臉老練沉穩的笑,而偎在他身邊的,就是他那新婚不久年輕貌美的四姨太吧,這個隻有十八歲花開般年紀的女子,是個不知名的小演員,恐怕以為攀上易嘯東這棵黃金樹就能結黃金果了吧。蔓青嘴角噙著冷笑,往下看去,卻見到了那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齊顯璋”。齊顯璋居然也投資了這家影院,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正是有理的話。再往下瞧,那一行字讓蔓青的心緊了。“當日齊老板與易老板會宣布另一件喜事,有關於易家二小姐與齊老爺養子的婚訊,可謂雙喜臨門。”蔓青捏緊了報紙的一角,死死盯著那行字。喉嚨幹澀得厲害,她伸手去夠桌上水杯,卻聽得“呯”的一聲,滾燙地茶水灑在地上,還在那冒著煙氣,茶中的泡沫凝聚了,又散開。
    見齊炎的決定幾乎是一瞬間下的。腦海中隻印著那段報導易羅婚事的新聞字體就能讓她渾身都難受得快要抽搐。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有這樣一場婚事?是因為齊家的家族利益,還是因為愛?她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裏走,一會失神地望著落地窗前那碧綠的花葉蔓長春,一會躺在床上翻書,可書到手邊卻半個字都入不了眼,她焦躁不安的情緒太過於強烈了,以至於自己都無法理解。
    吳媽進屋子來打掃的時候,她將一樣東西塞進了吳媽的手中。“吳媽,蔓青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吳媽一笑,眼角邊的紋路深陷,“和我還客氣什麼,我幫你辦就是了。”低頭一瞧,卻是一封帶著墨香的信。“小姐,你這是要我去送信?這封信是給……?”
    蔓青靠近吳媽的耳邊,一字一句道,“齊家,齊炎。”吳媽聞言手一抖,信便從懷中掉落在地。蔓青立刻蹲下撿起,吳媽卻拉過她的手,“小姐,我不管你與那人認不認得,我隻知道,齊家的人,斷然不能結交,我老了,可腦子還沒糊塗,莫怪我不幫你傳信。”
    蔓青咬住下唇,吐出的話似有哀求的意味,“吳媽,幫幫我,我認得他,他現在的確是齊家的人,但我認得他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們是舊識,我隻是想……想知道他的近況而已,我們太久沒有見麵了。”吳媽倒是吃了一驚,“是你來董家之前就認得的?”“是。”
    吳媽最終是同意了,蔓青囑咐她到齊家門口等著齊炎的身影,要親自交到他手上。吳媽出門了,蔓青還愣愣杵在那。那瞬間,她問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先不說齊炎會不會對她的信嗤之以鼻,會不會赴這個約,即使他最後來了,她又能說什麼呢?該說的,那次在齊家已經表明,他的那句陽關路與獨木橋徹底將她摒棄於外,她還能說什麼?可是,心底有小蟲子在不停啃噬,告訴她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的私下獨見,許是因為她心底仍然希冀他如同多年前那般給她一個安定的笑,許是那年在火車暖光下的對視到如今還那麼清晰若畫地烙在記憶中,無論怎樣都想再見一麵。
    而蔓青不知道的是,吳媽在拿著信下樓的時候就被董韶之攔住了。“少爺。”吳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信掩藏在背後。董韶之抬眼望了望二樓還未闔上的蔓青的房間,視線落在吳媽的手上,“吳媽,你剛從蔓青的房間出來?”
    “是,少爺。少爺?等等……”吳媽瞧著董韶之從她背後抽走那封信,欲言又止。董韶之望著平坦躺在手心的信,又對著吳媽道,“吳媽,你在門外等一下。”吳媽垂下頭,就見董韶之揣著信進了底樓的房間。過了約莫十多分鍾,他出來了,將原來那封信交還到了吳媽手裏,“蔓青要你將信交給誰,你就交給誰。”吳媽疑惑他的舉動,不禁開口,“少爺,蔓青是想讓我傳信給……”
    董韶之打斷她,“我知道。”他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雙眼像鍍過一層彩一樣炫亮,“去吧。”他見吳媽往門外走,便又一次開口,“對了,那個人的車子,一般在中午以後會開回齊家。”他朝滿臉詫異的吳媽點點頭,又笑了。吳媽思忖著從小看著少爺長大,何時見過他笑這麼多回?而在她背過身去的那一刹,董韶之嘴角的弧度便慢慢隱去。他將手插在口袋中,隻身上了二樓,路過蔓青房間門口時,他依然瞧見那橘色的光亮從門縫中瀉出,如此熟悉,他近乎難舍地將自己投身入那一束光中,很久後再挪開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間。
    齊炎的福斯特開近齊家宅子的時候,是正中午,可天空已下起了淅瀝小雨,路邊的泥濘讓他的車猛烈顛簸一下,全然停了下來。皺了皺眉,他不得不下車。早上還是豔陽高照,可這四月的天,說來也真是奇怪,才兩三個小時,便烏雲當空,如今就是滾滾玉珠般的雨點傾斜密布。由於沒做準備,他連傘都沒有帶。
    下車後,發現車子的確是陷在了淤泥裏,恐怕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夠解決的。眼中的惱怒隻閃爍了一瞬間便隱去,他向不遠處的齊家走去,心想這車也隻能待會讓人來拖。他立刻感覺到有人在背後跟著自己,一個女人的腳步。手已經撫上了腰間那小巧隨身的金屬手槍,轉過身卻怎麼也沒想到跟著自己的竟是一名老婦,而從她滿臉水珠的摸樣來瞧,恐怕等了他很久。
    “我們認識嗎?”他走上前,保持一定的距離。老婦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湊上前,低聲道,“佟蔓青你至少還認得?”也不顧他暫時的無從反應,就將袖中的信抽出塞入他手中。他捏住信的一角,回過神來時已不見了那老婦人的身影。
    進齊家的時候,廳堂裏很是明亮。魯爺坐在沙發中央,手中拿著的,是今早的報刊,他麵上露出的,是難得的笑意。見齊炎渾身濕透透地進屋,便開口道,“我讓人去燉薑湯,喝了驅寒去濕。”齊炎淡淡地回道,“不用了。”轉眼便上了樓。
    他不用細想都明白魯哥何以那麼溫和地笑,他在滿意些什麼。星美影院那麼大的標題,足夠醒目,這就是他們要的,和易嘯東的聯合。現在的他非常清楚,這是最好的途徑,易嘯東在上海灘的黑道白道裏都是如此有地位,他的女兒,恐怕許多人踏破門欄都想要娶,隻是易家似是大煙膏,沾上了就甩不掉,可齊顯璋仍然要自己娶易羅,他說,易二小姐的樣貌無可挑剔,又知進退曉得分寸,她再適合你不過了。
    他去潄洗室將臉上的雨水和身上的不舒服感洗淨驅除,出來的時候渾身已經不同早晨那般緊繃。那封信還靜靜地躺在他的桌上。他慢慢走近,伸手去觸信封的一角,幽淡的,清新的墨香入了鼻尖。太久沒有用毛筆蘸墨了,他幾乎都已經忘了怎樣使用,而這些年來,也是習慣用鋼筆,如今,這股味仿佛勾動了他的情緒與回憶,躊躇了一會,他終是拿起信封,撕開,然後抽出了那薄薄的信紙。
    陌生卻又萬般熟悉的字跡躍然於紙上,秀氣輕靈的小楷,原來有些習慣是經過再多的時間漫洗都不會改變的,比如她的字。他合上紙張,雙目尋了一遍房間,在角落裏瞧見那盆炭火時,他上前劃了柴,瞧著炭火上的紅光驟現,而後照亮了他的整張臉,燙的灼人。他將手裏的信封送到炭火麵前,看著那紅豔的火舌吞並了信封的一角,忽然眼神一斂,他將信紙抽回,摸了摸那已成為灰燼的一個角落,又將信紙按照折痕疊好,就像送到他手上的時候一樣。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