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錯 第二十六章 血色婚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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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韶之拉住了她的手,蔓青這才發現他不對勁。借著月光,她察覺出他麵目的頹然。她不禁問道,“這頓飯,怎麼吃了這麼久?”董韶之抬起眼,“蔓青,我們走。”他牢牢握著她的手穿過庭院到了正門。蔓青回望那燈火闌珊的宅院,沒有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守門的齊家人見了他們,還是如同來時那般有禮地為他們開了門。
坐進車子,阿童回頭一見他們,便關切地詢問,“董少,你臉色不好。”董韶之抬手阻止他繼續追問下去。車子在寂靜的林道中穿行,車窗外偶爾射進的光交替掠過董韶之的臉。蔓青低著頭,眼神也是空洞。她側目,見他皺著眉不知思索些什麼,神情也蒼涼地嚇人,再低頭愣愣地瞧著他從剛才起就不曾放開她的手,感覺從他手掌心裏傳來的燙人溫度,她低聲道,“你發燒了。”董韶之借著車窗裏忽明忽暗的光凝視她,許久才道,“我頭疼得厲害。”話落,便閉上眼睛,長而密的睫毛映射在麵容上,有些迷離,蔓青這才注意到,原來有男人的睫毛可以如此細致,好似被雕琢過。當他的頭漸漸靠在她肩上時,她不由得心裏輕歎一聲。淡漠如董韶之,也會有累的時候吧。她閉上眼睛小寐,眼前浮現的,是齊炎那雙儼然失了光澤和溫度的眼,心下一痛,她逼迫自己入睡。
三月乍暖還寒的時候,蔓青得知金薇即將成婚的消息。葉家是極為闊綽的,獨子的婚姻葉老爺自然重視,名流權貴幾乎都登門道賀。蔓青著實為金薇高興,畢竟能嫁給自己真心愛慕的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前程已是不易。
剛到葉宅,將請柬交給葉家的人,蔓青就在不遠處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多日未見,他似乎更為消瘦卻也更為挺拔,原來,他也是賓客之一。隨即蔓青就瞧見了他身旁的女子,笑靨如花,麗顏朱唇,盈然笑意彙於眼底,長睫輕扇,自是不勝嬌羞之姿。她身形款擺,細長的臂膀輕巧挽住他的手,水藍色的長裙勾勒腰身,恰到好處。蔓青怎會不認得她?十裏洋場最大賭坊“逸園”的老板易嘯東的小女兒易羅。易嘯東那個暴發戶,靠賭場發橫財,長得也是財大氣粗的樣,可兩個女兒易綺、易羅片就是如此傾城秀麗。可蔓青萬萬沒有料到,齊炎,竟會和易家的人如此近。
感受到駐足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齊炎側過頭,望向視線的來源。蔓青心內一滯,卻已經很快調節好了自己,她朝他莞爾一笑,便收斂了神色,隨著葉家的家丁進了宅院。
午後,迎娶新娘的卡斯蘭特停在了葉家府宅門外,車門被人開啟,一身白紗勝雪的金薇被葉家的丫鬟攙扶下車,當她跨過門欄,有人念叨,“過門成正,覆水難收咯!”大家哈哈大笑,蔓青眼中灼燒著欣羨和祝福的光伴隨著金薇的身形進了葉家。金薇被安排在新房中稍作歇息,一會就舉行大婚。蔓青是她最好的朋友,自然要在她出嫁前與她說些體己的話。
上了樓,撇開了樓下的喧嘩,蔓青吸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敲了新房的門,這才發現門半掩著。她走進去,環顧了這間臥室的格局,明快流暢,一應俱全,並且采光度極好,她也知道,葉家不會虧待金薇這個過門的媳婦。
金薇坐在梳妝鏡前,梳妝鏡幹淨透徹,蔓青笑著搖搖頭,“樓下一幫客人好生熱鬧,你倒是能坐在這裏自顧自安靜……”她話未完,便覺察到不對。鏡中的人,白紗頭蓋半遮著眉眼,清秀的半個容顏上,她瞧見沒一處是幹的。蔓青像是有什麼堵在了嗓子眼,她走過去,伸手掀開了金薇的頭紗。金薇低垂著眼,陽光照著的麵容顯得蒼白異常,睫上懸著淚珠,不停滲出,滴落,再滲出……
蔓青蹲下身,“金薇,你怎麼了?”她扶住金薇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今天你是新娘子,為何哭成這樣?這可不吉利。”金薇緩緩望向蔓青,一個月前與她聊到成婚時還發亮羞怯的雙眼此時黯淡晦澀。“蔓青,你教我,我該怎麼辦?”“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好悔。”金薇用手圈住蔓青的脖子,伏在她肩側就哭了起來,“當初父親見我對葉家少爺有念想,便約見了葉老爺旁敲側擊,三天後葉老爺就送來了聘禮希望我父親答應我嫁進葉家。可你知道嗎?葉緔心裏根本沒有我。”
蔓青拍著她的背脊,淡淡說道,“傻丫頭,你與他才見了一麵,你要他如何能對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姑娘動心?你既嫁給他,何愁未來不能抓牢他的心?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隻要他沒有別的女人,隻要他……”
“他有!”金薇的聲音沙啞而破碎,“我才知道,他心裏早已有人,那日在黃浦江畔,他親口與我說了,此生除了那人,他斷不可能再移情。我雖傷感難抑,可第二日就與父親說想要退婚成全他。可葉家、我們金家早已將請柬發了,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退婚,那是要毀了我父親一輩子的麵子,到時別人如何想我和我父親,葉家又如何待我們……”金薇說到後來,神色已似一縷魂魄,飄忽不定。
蔓青咬咬牙,“是葉少爺不願娶你,如果退婚,葉家又怎能怪你?!”“不,他願意娶我。”金薇輕聲說道,“他不會違背他父親的意願。”蔓青心裏一痛,將金薇緊緊抱住。這樣的婚姻又算什麼?將她娶回家隻是為了促成葉金兩家聯姻,這樣一段婚姻,已經可以預見的悲劇,金薇卻還是要踏進去。“你父親怎麼說?他也願意為了麵子犧牲你……一輩子的幸福?”金薇忽而翹唇笑了,“他這二十年來從沒要求我做過什麼,可那日,他對我說,薇兒,隻怕日後要委屈你了。”
蔓青明白了,原來,再疼愛女兒,也不及金懷恩想與葉家聯姻的心。也是,金老爺已斷了與齊顯璋的合作,個中緣由隻有他自己知曉,無非是利益上的磋商不能令人滿意。而眼下尤為關鍵的,是能找個同樣有手段的人合作穩固,與葉家結親,似乎是最好的方法。想到往昔做客金家時金老爺那張熱情和善的臉,蔓青不由得悲從心來。什麼樣的東西,能在權勢麵前不失色?蔓青踏出了新房,站在二樓拿著盛滿紅酒的酒杯,俯身望著樓下的燈火輝煌。她眼中盈盈有些什麼滑落,她快速掩去,因為金薇對她說了,剛才在新房裏,會是最後一次流淚。“蔓青,不用為我難過,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蔓青知道,金薇是一次放學後在一間茶坊初見葉緔的,僅一麵,便是一段錯緣,可她不知,到如今金薇是否後悔曾在那樣的一個傍晚,踏進那間茶坊?蔓青眼神追逐著樓下大堂的眾人,於是,在這一群人中,她又見到了那身影。他臉上掛著笑,淡淡的,很溫和,不似那日在齊家對自己,是漠不關心的冷。原來,七年的時間,足以讓齊炎學會在不同的人麵前,展現不同的表情。
“你在看什麼人?”身邊忽如其來的聲音讓蔓青一顫,回首,竟是金薇的哥哥金玨。似乎有一段時日沒見到他了,如今他站在她麵前,嘴裏叼著雪茄,劉海鬆散地搭在額際,似有頹然之感。“你是在注意他吧。”金玨似乎猜透她在想些什麼,眼光調向樓下的齊炎,“齊顯璋的養子,也是他最有力的手下,這個人,似乎一下子就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裏,猝不及防,可誰知道齊顯璋養了他這麼多年想做什麼呢。”
蔓青心裏一悸,“你調查過他?”金玨笑了,一臉不屑,將雪茄夾在指縫間,“我才沒這個閑工夫呢,調查他的,是另有其人。”話落,他瞧著蔓青,那眼光令蔓青頗為奇怪。她不去看金玨,金玨轉過身離去了,留下嗆人的煙味。蔓青舒了一口氣,調轉頭卻剛好和樓下齊炎抬頭的視線相撞,她仍是輕巧地衝他笑,伸手在空中向他伸手舉起酒杯。
蔓青在廳堂的一隅悄然望著不遠處招待來賓的葉緔。眉目俊朗,頗有氣質,那舉手投足之間客套而禮貌,隻有那雙眼睛,毫不恬淡,隱隱透露出了他並非滿意於今日的這場婚禮。蔓青掩下雙目,直到婚禮正式開始。
葉緔牽著金薇的手,在一片祝福中一步步走向葉老爺和葉夫人,蔓青知道,金薇白紗下的麵容定是慘白的,她正走向自己明知道悲劇的婚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對於金薇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了吧。蔓青注視著不遠處的金薇,注視著兩人完成了這場婚禮。掌聲,歡呼聲,彩帶齊下,蔓青上前扶住金薇,發現她的手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