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這端茶倒水的確是個非常輕鬆的活，不過真正到我手上，開始實施起來的時候，卻是情況諸多。譬如，我第一次添茶葉時，不知分量，那茶葉看起來一丁點兒，我則放了許多進去，誰知最後掀開茶蓋一看，如一夜間冒出的豆芽般，擠滿了整個茶壺。再譬如，那次薑狄要喝溫茶，我便偷懶往滾燙的茶水裏注入隔夜涼茶，誰知薑狄一喝完便腹痛。為此，程公公對我是恨鐵不成鋼，每日都要教訓上三四次，方肯罷休。
    “咳咳……朕要喝的是雨後龍井，你這泡的是什麼茶？”我剛想撤了桌上的空盤子下去，薑狄蹙眉喊住我。
    “這！”我忐忑上前，將茶壺的蓋子掀開，仔細聞，再三聞。
    薑狄好整以暇，等我回複。我嗅了半響，愣是回想不起來我方才放的是什麼茶葉，咽了口唾沫，心虛道，“其實，茶葉的味道都差不多，皇上何必執著是某種茶葉呢。依奴婢看，這茶也很香。”
    薑狄撫了撫額際，“朕未必是這天底下最縱容奴才的皇帝，但你必定是這皇宮裏最不稱職的宮女。”
    我如一顆霜打的茄子，不敢出言反駁。
    薑狄嫌棄道，“這分明就是昨日的沉茶，你竟然偷懶到如此田地，連給朕重新泡壺新茶，都懶得泡！你看，這裏麵還掉了一隻蚊子。”
    我把頭低得愈發低了，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剛才與其他幾個宮女聊天聊得出神，想必拿錯茶壺了。
    見我不吭聲，他大概覺得自言自語很是無趣，無奈地拂拂手，“你啊，下去吧。”我如聞赦令，趕緊抱著茶壺退下了。
    剛走出九華殿，不巧迎麵走來蘭妃娘娘。夏風吹拂，她著一身月牙色曳地長裙，半透半明之間，可窺見裏麵白嫩肌膚，甚是好看。聽宮女們說，薑狄遲遲沒有立後，但是妃子頗多，這身居要位的便是蘭妃娘娘，進宮三年，最是得寵不過。我本想避開她，她卻眼尖叫住我，“站住。”
    我回過身行禮，“參見蘭妃娘娘。”
    “起來吧。”她倒沒有為難我，烈陽照射下，她肌膚勝雪，沒有一點瑕疵。“你救了皇上，本宮一直想好好重賞你，可惜都沒有找到機會，今日既然恰好碰到，你就隨本宮走一趟，本宮有好東西要賞給你。”
    我抱了抱懷中的空茶壺，“可是奴婢還要給皇上去泡茶。”
    她紅唇一彎，“九華殿不止你一個宮女，皇上身邊多的是人伺候，你就隨本宮去吧。”
    我還想再尋個拂理由脫身，她已經近前熱忱地抓起我的手，“不要緊的，這件賞賜若不早日給你，本宮怕是不會心安。”
    她一雙眼睛盯得我滲得慌，我想自己要是再不答應她，她恐怕會一個巴掌下來，“大膽，本宮賞你東西，是你給臉，你竟敢拂本宮的意思！”便無奈隨了她的意思，跟著她坐進馬車裏。
    那隻叫團團的貓本蜷著身睡覺，見主人進來，“喵”的一聲，隨即撲了上去，蘭妃寵溺地將它抱起，親了一口。
    馬車不緊不慢地前行著，她是妃子，自然不可能出去宮外，既然是在宮裏打轉，我一顆心也就放心了些。可是，兩個女人單獨坐在封閉的馬車裏，氣氛僵硬地仿佛要結冰。
    “娘娘是要帶我去哪裏？”
    “馬上就到了。”她撫著團團的毛發，眼睛未抬。
    我掀開車簾，車輪碾壓一片芳草，兩旁都是望不到頂的參天古樹。我曾經以為北方幹旱，應該難見綠色，卻沒想到這個皇宮裏還有這般的叢林景致。正當走馬觀花似地看著沿途風景，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到了，我們下車吧。”蘭妃對我笑道。宮女小心攙著她走下馬車，我緊跟其後。
    眼前，盈盈草叢間，空無一物，隻有青草的香氣和夏日午後的熱風拂過。我默了一會，直接問道，“娘娘適才所說的賞賜難道就是這裏？”
    “正是！”
    “可是，為什麼奴婢什麼都沒看到。”
    “別急，跟我來。”蘭妃再次熱情地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識往後一縮，她抓得愈發緊了，“你救了皇上一命，實在功不可沒，一般的賞賜，比如那些金銀珠寶隻怕都太過俗氣，想來也入不了你的眼。而本宮送你的這件賞賜……”她留有懸念地頓了一下，“此物非常稀罕，本宮想你一定會喜歡。”
    她一手抱著團團，一手牽著我往前走，腳下是半人高的野草。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哪裏，更不知道她要送我的是什麼東西，總之心裏隱隱不安。走了幾段路，我們在一微微隆起的小山丘前停下。
    “來人！”蘭妃出聲。隨即有太監上前去捯飭著什麼，我狐疑地瞧著，隻見那太監雙手把此處的枯草麻利掠去，不消多時，展現在大家麵前的竟然是一個洞穴。
    裏麵黑漆漆的，看不到光亮，倒聞到些許的悶臭味，我正想著是否有窩兔子或者田鼠時。蘭妃娘娘語出驚人，“本宮送你的便是隻剛剛滿月的豹子。”
    豹子！？我目瞪口呆。又往洞穴裏仔細瞧上一瞧，隨著小太監拔草的速度，陽光便見縫插針地照了進去，隻見兩隻年幼的小豹子蜷縮在裏麵，發出如嬰兒般的咿呀叫聲。大小和普通的貓崽差不多，身上斑紋已經盡數長開，若不是因為這花紋特殊，咋一看時，我還以為是貓。
    “剛出生的豹子溫柔可愛，毫無凶性，不會襲擊人！你大可放心。”蘭妃命人將這兩隻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豹子抱起來送到我麵前，“你挑一隻！”見我毫無反應，挑眉，“怎麼？本宮送你的禮物，你難道不喜歡？”
    小豹子已經睜開眼睛，看起來懵懂無辜。還時不時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仿佛餓了。
    “不是的，隻是……”我伸出手摸摸小豹子的腦袋，它們果然溫順地任由我撓，還拿爪子輕拍我的手掌，剛到嘴邊想要拒絕的理由，瞬間變成了眼眸中的柔情，“奴婢很喜歡娘娘的賞賜。”
    蘭妃笑道，“喜歡就好，也不枉費本宮大費周章地帶你來這裏。”
    貓與豹子是近親，團團許是見著了與自己長得差不多的小東西，扭捏著小小身子，想從蘭妃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團團，乖，又想著玩了，是嗎？”蘭妃像是哄孩子似的把團團抱得愈發緊，“休想再逃出去玩。”
    團團今日脾氣看起來很暴躁，見主人不撒手，齜牙咧嘴地嘶叫一陣，又對著空氣手舞足蹈地亂舞爪子。
    “寶貝，你倒是別叫了。回去，本宮就去禦花園的池子裏，抓幾尾鯉魚給你吃，可好。”蘭妃騰出一隻手去安撫它，就那眨眼之間，團團突然露出凶性，“喵”的一聲，從蘭妃娘娘的懷中掙脫出來，踩著那雙雪白的玉手輕輕一躍，便落在了兩丈以外。
    “嘶——”蘭妃娘娘倒吸涼氣，手背上赫然出現兩道血色抓痕，宮女太監頓時慌了手腳，蘭妃咬牙道，“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追。”
    哪裏還有團團的影子，這裏野草叢生，要抓住一隻身手敏捷且有點叛逆的貓，不是這麼容易。
    蘭妃命令，“你們幾個，去這邊，你們幾個，去那邊，沒有找到團團，你們就別回來！”她自己也是慌了陣腳，丟下我，就獨自一人往不同的方向找去。
    我立在原地，有點恍惚。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他們都走了，我又該怎麼回去？怔忪間，腳底有團柔軟的東西在頂我，我低頭一看，情不自禁地傻笑。原來是兩隻小豹子依在我腳邊，許是繡鞋鬆軟，它們就當枕頭那樣靠著，還時不時咂巴著小嘴。一股脈脈溫情溢滿心田，我一動不動，生怕驚擾了這兩隻可愛的小東西。
    過了半響，再去仔細看它們，我傻眼，它們竟然都睡著了。
    抬頭看天色，幾朵烏雲嵌在空中，想必過會就會下雨，可是它們這麼多人去尋貓，為何到現在還不回來。
    樹林裏起風了，腳下的兩隻小豹子忽然動了動，其中一隻站起來往遠處看得出神，不知道在看什麼，而後又圍著我的雙腳轉了幾個圈，就飛快朝前方歡快奔去。
    “哎，回來！”我抱著另外一隻小豹子，趕緊去追。
    閃電，伴隨著一聲恐怖的吼叫，讓我如霜打般立在那裏動彈不得。四周的樹枝搖曳不停，落葉和花朵，撲簌撲簌地往下掉。落在我的發上，肩膀上。我後知後覺地倒退幾步，慌忙將手中的小豹子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