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半生輕狂客  第二章 飛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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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六百年前,本姑娘曆經九道天雷萬重天火,終於化身飛仙,從錢來峰的一棵鬆離樹上直衝九天雲霄。這事在當時乃是妖界一大傳奇。須知道,沒有門路的妖精至少也得修個上萬年才恰恰上天。而本姑娘一沒關係,二沒法器,全靠自身領悟,卻竟然能在短短三千年飛升天宮,不想是個傳奇也不行。
    飛升那日,周身霞光翩翩光芒萬丈。
    底下是整個錢來峰群妖孜孜不已的羨慕之聲。我聽著心裏很是得意,腳底越發運足氣力好早些前往帝神君九霄神殿受封。哪知一陣奇異怪風突襲而來,將足下祥雲打得四分五裂。本姑娘正孜然得意一時不慎,驚嚇之餘竟一個趔趄便直直下墜。
    天宮九重,扶搖而上。幸而那時已升至很高,待重新站穩雲頭,那道引路前往淩霄殿的霞光祥雲卻已然消失。
    不知在哪一重天來來回回遊蕩好幾遍,竟是一個神仙幺蛾子都沒見到。空空落落的仙宮仿若大暑天的凡間街市,便是連個看門的都沒影兒。
    掐算著帝神君淩霄殿封神的時辰也快過了。心裏有些急,然正值此時,上空雲頭飄來一片白花花的祥雲,似乎還閃著縷縷金光。真正是天助我也,本姑娘二話不說,便將手中的金鏍鬆子飛擲而出,其實在下本意不過是想提醒雲上的仙友下方需要援助而已,哪知這仙友忒不堪一擊,不過是小小一枚鬆果子,竟直直將雲朵掀翻下來。
    我正琢磨著這神仙估摸也是走後門拉關係走得捷徑不是,這仙法也嫩不實際,披著金光竟連顆小鬆子都應付不了。那廂祥雲上的仙友已急速落下。
    隻覺眼前一陣紅衣掠影,再睜眼時,不遠處一處仙草地上,美人緩緩爬起。
    紅衣美人一身勁舞紅衣愣是因著陸不甚而失去應有的英姿,美豔的臉龐仿若裹著一層冰霜,因方才不幸衰落,模樣很是狼狽。而此狼狽不堪憤憤然於我行來者,正是天宮大名鼎鼎的九提靈虛孔雀仙子瑤華,彼時她並未允親於帝神君之子,不過比起我這剛從下界飛升的小仙自是不知道尊貴多少倍。
    然而彼時,我是萬萬無此覺悟的。三千年漫漫修仙路,待到飛升儼然在妖界已是盛名在外,受人遵從的。
    是故當她那同她衣裳並色的血紅長鞭揮來時,我想也沒想就再次使出金鏍鬆子,她許是顧忌方才鬆子的厲害,她並沒有回擊,而是撤身一避。然她此番作為正中我下懷,我趕緊從袖子裏掏出另一隻鬆子,撚了咒法將紅衣美人吸附於內。
    然後拍拍兩手,心情清爽地繼續尋找淩霄寶殿。
    後來雖將將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帝神君的封神儀式,然因著姍姍來遲帝神君已然不見。守門的小仙鼻孔高高朝上一副不屑的樣子,於是本姑娘將一腔怨氣全權附加於他。
    待到天幕灰黑。我有些倦倦然偷偷回了風離洞。關了門拒絕一切恭賀道喜,默默蜷縮在洞中哀歎時運不濟。
    一直被關押在鬆子內的瑤華許是在那時恢複了元氣破殼而出。
    待本姑娘反應過來,血色長鞭已呼嘯而來。而那時我愣是坐著一動不動,任她一鞭鞭的抽,心裏對於自己從妖界傳說即將變成妖界笑話的悲傷遠遠她這幾鞭子皮肉之苦。可見精神與肉體的痛苦,往往前者更甚。
    她抽了幾下,許是覺得沒意思,便歇下了,也默默坐在我旁邊,默默無語。
    我終是忍不住,回頭白她一眼,“不要學本姑娘。”
    她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一句話卻直戳我軟肋,“可憐連個小神仙都做不成的小妖怪。”
    我立刻齜牙咧嘴,沉默地就是一拳。她躲避不及,那一拳便恰恰落在她的右耳邊。依著當初瑤華的性子定是要跟我打個昏天暗地日月無光,然她卻一反常態地沒有。而是看著我忽然就落淚。我後來才知道,那一日她剛好失戀,一直心心戀戀的虛羽神君娶了東海之畔芷東君的幺女槿姿仙子。
    事情發展到後來卻是本姑娘手足無措地安慰。她許是真的傷心過甚,昏昏欲睡之際,告訴我若是天仙派天山雪鏡玄機子肯收你為徒,不用帝神君冊封,也已然是上仙品階。於是那一夜,我很是沒品地丟下尚在失意失戀中的她,直奔雪鏡。
    然而,造化弄人,不過是晚了半盞茶的功夫,見到的師姐竟是一身紅衣,手持紅鞭的瑤華時,當當是後悔莫及。而彼時我才明白,什麼上仙階,什麼失戀傷神,不過是瑤華臨時起意想報當日墜雲鎖身之仇罷了,而更可惡的事卻還在後頭。
    神仙實在太會演戲。
    師父甫一見我,很是歡喜,滿臉笑容親自相扶,“快快請……”起字尚未發出,臉色一變,喃喃“怎麼法力這麼弱。”
    我打著一雙天真懵懂大大眼睛受寵若驚狀呈半跪半起之姿足足等了一分鍾,師父仍在喃喃“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幸而一旁大師兄假意咳嗽提醒,本姑娘才終於被扶起。
    師父笑眯眯掩飾尷尬,噓寒問暖客套兩句後,終於問出心中疑惑,“徒兒三千年曆劫飛升實在可喜可賀,隻是,為師見你身內法力僅剩百年,這是為何?”說罷,捋捋白須,求賢若渴望了我一陣,見我懵懂不知,又打著圈飄過一眾子弟。
    眾仙一時無話。
    師父一番困惑過後,似是悟得什麼,甚和藹地對我道,“日後,你就跟著瑤華好好修習吧!”待說完這一句,便不顧我苦巴巴哀求的眼神,逃也似的進了道人總是鍥而不舍的閉關狀態。很多年後,才將將曉得,師父之所以那般趁早溜了,卻是發現自己收錯了貨。
    本姑娘飛升不成,順利拜入門下,原是師父他老人家一場陰謀。
    ****
    天仙派總喜歡跟九重天族搶好苗子,見本姑娘三千年就能飛升,師父樂嗬著以為是個至寶,遂在引渡雲頭做了點降頭,引瑤華將本姑娘騙去雪鏡拜入門下,卻哪知我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貨,曆天劫後,法力隻剩個百來年,委實大大失望。
    如此一番,接下來近千年,本姑娘都是雪鏡最不得寵的弟子。不得寵弟子門前是非多,尤其是當日引我而來的瑤華,莫名奇妙擠兌,同門師兄弟妹如此繁多,卻總喜歡尋我麻煩。而當日那一頓鞭子,本姑娘也是刻骨銘心。
    於是乎,接下來五百年間,我與瑤華當真是水火不容,天上地下,比法術比念力甚至於吃穿住行。然而官大一級壓死人,更遑論天劫過後本姑娘法力不過隻剩下區區百年。然每每鬥敗,卻仍鍥而不舍。宮內的師兄師姐每每來勸,均被我一記眼刀铩羽而歸。於是越是咬牙切齒不甘心直到五百多年後。
    那一日,我因鬥法失敗被瑤華罰著掃後山樹葉。雪鏡本是冰峰雪覆之地,然在清微宮內卻是一片花飛草茂,端端是人間三月光景。宮中後山謂之青玉山,雖外表綠意盎然,底下卻全是枯枝黃葉,當真應了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名言。我拖拖踏踏掃了半日甚覺無趣,便趴在一樹杈上困起覺來,因著樹葉本身甚密,一時半會兒想來也不易察覺。
    醒來時,白羽樹結的白羽果如明月般散發光芒,月也似的光芒慌得人有點慌。
    光影流瀉,穿枝拂葉望去,竟見樹下有兩道身影。我不確定地揉揉雙眼,當真是一青衣男子執著另一人,侃侃而談。
    我聽不清他們講了些什麼,隻是震驚於被執手之人竟是平時極為沉默少言的七師兄玄宵。
    然本姑娘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仙,這斷袖龍陽之事凡間戲本子裏也看過不少。
    一番震驚過後,心內也坦然以對,畢竟這凡間戲本子上說說寫寫的事早已看的有些膩味,遠不如眼前真情實景來的賞心悅目。於是收拾好心情慢慢欣賞起兩人清影身姿,隔著羽光樹影望去,到真是一對碧偶佳侶。
    偷窺這種事一定要極為細心隱秘,至少不能在偷窺時因太過投入而忘記自己是在偷窺。本姑娘許是欣賞過足,腳下一個趔趄,卻直接從樹上摔落下來,將將滾落在二人腳邊。
    於是一場偷窺盛宴端端煮成了捉奸在場。
    七師兄見是我,將本欲伸出扶我的手尷尬地抽回,杵在那裏一臉紅杏出牆不知所措的模樣,更讓我確定了二人之間有私情。
    待我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七師兄才吞吞吐吐憋出一句,“小師妹怎會在此?”
    我擺擺手想說我是來掃落葉保持境內衛生的,卻徒然發現手裏的掃帚不知身在何處。於是忒尷尬地笑笑,“七師兄好興致,我就是看著月亮挺圓的出來看看,看看而已。”
    至始至終,旁邊那位青衣男一語未發。
    我趁著他們還沒打算滅口,趁著七師兄還在羞澀難為,又扯著笑了兩聲,轉身提著裙子立馬跑路。
    直到確定他們真的沒有追來才安心停下。心道七師兄果然是真神不露相露相非真神,想日後與七師兄時常見麵又同處於一屋簷下,不知如何對之。想起那青衣男子,又不絕一陣驚慌,不知道他是如何來曆,是否殺神滅口。
    尚未憂慮完畢,空中一股氣流呼嘯而過,靠的樹幹一聲砰然,已被砸出一條水淋淋的口子。
    我哆嗦著一回頭,見是瑤華,一口氣才堪堪冷靜下來。
    瑤華手中把玩著血色長鞭,萬年不變的臉上裹著一層冰霜,極冷極酷,她對我嘲諷道,“輸了賴賬,你也忒沒種!”
    幾百年下來,不才如姑娘我對於此類言語也早已免疫。不過我也好心好意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本姑娘乃是女兒身!”言外之意便是我確實沒種。
    她無趣地看我一回,手中鞭子對著周遭樹木忒不客氣,於是乎一瞬間滿地青黃相接。我杵著掃把當做沒看見。
    赤果果地無視她冷酷的表情。其實我知道她內心一點也不冷酷甚至還很寂寞,所以才會傻傻地把著我陪她玩這幾百年的弱智遊戲。
    不過,她定是抵死不會承認的。
    她走到我旁邊同我一樣抬頭望了望天空,麵無表情地說“別看了,今晚無月”又附帶一句“把地上的葉子掃幹淨。”
    我了無生趣地鄙視了一番黑漆漆的夜空,哀歎都是月亮惹得禍。
    第二日一早,位於飄渺山飄渺峰的蘅塢娘娘突然差來小仙使,大意是他那虛無縹緲的娘娘要見我。感覺莫名其妙之餘,本姑娘當真是受寵若驚啊受寵若驚。綾波微琅蘅塢仙姬,恰恰正是帝神君唯一胞妹,地位之崇高於我這等鼠輩而言,當真是雲泥之別。
    當然,其官方辭令不過是想讓我去飄渺峰釀幾壇子清酒。彼時我一顆功名利祿心,一心想在天界混出一番名聲,遂也顧不得師兄師姐們以師父尚未出關不可尚自離宮為由的阻撓,躲開大師兄,偷偷摸摸收拾了小包袱直夜奔縹緲峰。
    然此次離經叛道,實是大錯特錯了。
    如今想來,本姑娘那時是如何愚鈍如何又傻又天真,當真是白白看了幾千年的滄海桑田。約莫人一過的舒坦了,大抵都是要忘事的。清微宮些許日子,我隻記得與那冷豔師姐私鬥,誠然忘記周遭亦是神心難測。
    那一日夜奔最終待見我的並不是什麼尊貴無比的蘅塢娘娘。而是端的一副好模樣的帝神君妹子那斷袖小兒郎,恰恰正是那日與七師兄密林幽會的青衣男子——飄渺峰少主容衍。
    誠然,以我這般記性定是不能一言兩眼就道他是當日那青衣小兒。遂甫一相見,便被其美貌震懾。紫發束冠,身著月牙袍外罩一層輕紗,麵若春花,目似點漆,當真當得起飄渺二字。
    我那一千年多年再未曾動過的小春心頓時蓬勃發展。揣測著莫不是他看上我了,想與我演一回少爺丫頭的言情戲。這廂我綺麗心思尚在萌芽,那廂容衍已輕輕發話,“你,可還記得本君?”
    本姑娘頓時一陣機靈,端摸著裏裏外外打量幾遍,越看越是心內歡喜。他許是見不慣我這一副垂涎欲滴的花癡樣,有些嫌惡地撇過頭。
    我一看他那嫌惡樣,心裏便不大樂意了,連帶著那點旖旎想法也拋至九霄雲外。本姑娘最恨便是被人瞧不起。
    他許是真怕了我的記憶力,搖身一晃,那一身上好的雲紗白袍便成了一襲青衣。本大神堪堪醒悟過來,有些結巴地道,“你……你是……你就是那斷袖的。”話畢,簡直難以相信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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