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晝夜(前卷)  第六章 光影冷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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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樣子,單薄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就連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因此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紅。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的視線,連辛慢慢地轉過身來,認認真真地開口道:“抱歉,咳……咳咳,打斷你們的咳,咳咳,談話了。”
    “連辛,你還是……”老者的話隻說了一半,便被另外一個更加強勢的聲音蓋過去了。
    顧觴扯著身上依舊未幹的白襯衫,唇角微勾,語調奇異地說道:“沒關係,你放開了咳吧,反正我跟這群老家夥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說著,他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問/訊室的門口,根本不準備理會任何人的挽留。
    而事實上,之前與他對峙的老者最終也沒有開口挽留,隻是一臉陰霾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時才緩緩開口道:“這個顧觴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聽聽他剛剛說話的語氣,儼然把自己當作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了,一點都沒把我們放在眼裏,再放任他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亂子!是時候給他點教訓了……連辛,你怎麼看?”
    此時,連辛整個人半倚靠著牆,頭微微低著,所有的表情都隱沒在陰影之中。他知道顧觴剛才的語調僅僅意味著這個姓顧的家夥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忍笑忍地很艱難,他也知道顧觴的表現完全沒有這幫長老們認為地這麼糟,然而他最終隻是深呼吸一口氣後,輕輕地說道:“一年禁閉,足夠讓人修身養性。”
    顧觴不屑於解釋的事情,他連辛就更沒那個義務去說明了,不是嗎?
    陰影之中,連辛的唇邊有一抹極淡的笑意,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不過半秒後,他依舊是那個病弱而腐朽的連辛,方才說出“一年禁閉”的舌尖還留有一絲殘酷的氣息,近在咫尺卻已然縹緲。
    站在房內的老者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轉過身去問道:“不知各位認為這個決定是否可行?是否得當?”
    “顧觴早已旁逸邪出多年,也是時候挫挫他的銳氣了。”
    “是啊,他也應該學學什麼叫做分寸了。”
    “我沒有異/議。”
    “雖然我覺得這個懲罰輕了些,但無論如何還是要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的,嗯,我也沒有異/議了。”
    ……
    零零碎碎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響起的時候,連辛才意識到房間裏麵還有人,聽起來似乎是所有的長老都早早在問/訊室的裏間中——看來他們早就打定主意要對顧觴采取行動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連辛便聽到一個聲音總結道:“既然各位長老都沒有異/議,那就按照連辛的說法辦吧。”
    “等一下就找人去通知他吧,以免這家夥又惹出什麼別的事端。”
    “但是找誰去通知比較合適呢?”
    這一問一下子切中要害,原本發言活躍的長老們都開始口齒不清,紛紛吱吱唔唔起來,過了很久都沒得出一個所以然來,這才慢慢小聲地討論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討論卻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大概是忌憚著顧觴的能力,也考慮到了事件的影響範圍,長老們遲遲下不了決定,討論逐步陷入了僵局。
    約摸等了三十分鍾之後,連辛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接著開了口,他的聲音並不重卻因為下定了決心的關係,顯得擲地有聲,他說:“古長老,如果不介意的話,我願意做這個傳話的人。”
    聞言,方才曾跟顧觴對峙過的老者猛地轉過了頭,表情怎一個精彩了得,混雜了驚喜,凝重與疑慮的臉看起來怪異之際,而他並沒有給出答複,而是立即轉頭再次詢問著其他人的意見。
    又過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後,連辛終於等到了他的答複——古長老決定親自去做這個傳話人,當然還外帶著兩個實力不弱的神執者,以及兩把填上了實彈的手/槍。
    看著一行三人離去的背影,連辛先是笑了笑,隨後又皺了皺眉,最後還是選擇了麵無表情——他知道他們這一去,就將是一個開始,一個天翻地覆的開始。
    轉過身,扶著牆一步一步地朝著走廊的另一端走去,連辛將自己一點點地藏在了陰影之中,他選擇的是旁人從不願選擇的道路,狹窄難行,幽暗深沉。
    海風通過窗子吹進了白塔,帶來一股大海特有的腥氣,吹散了方才的凝重與壓抑,令人誤以為一切隻不過是幻夢一場。
    然而,真正的暗湧又豈是一場海風就能夠吹散的?
    ——
    細密的水滴從玻璃門上滑落,半路上與另一些水滴交彙,分離,凋零的痕跡蜿蜒如同隱秘的傷疤,在昏黃的燈光下,帶著些微悵然與隱痛。
    玻璃門內是一個水汽氤氳的世界,空茫而朦朧。
    在大片白霧的中央,顧觴閉著雙眼,安靜地站在花灑之下,那身白色襯衫此刻仍貼合在他皮膚的表麵,仿佛是某種固執的象征,溫暖的水流順著他的身體緩緩流下,濺落在地上時發出輕微的“啪嗒”聲,是水滴死掉的聲音。
    無數細微的“啪嗒”聲彙聚交融,漸漸譜寫出了一支靜謐的夜歌,水滴們輕輕地用生命吟唱,死亡與生存的循環。
    顧觴仍舊閉著眼,下頜微微抬起呈顯出脖頸完美的線條,他安靜地維持著直立的姿態,虔誠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神聖地獻祭。
    他的世界裏一片漆黑,耳邊隻有水滴的哀唱,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純粹而精致。
    周圍的繁雜在這一刻完全被阻擋在玻璃門外,任憑那些嘶啞鼓噪的聲音如何蠢/蠢/欲/動,都無法影響門內那如夢般的安詳。
    然而,既是夢,便會有醒的那一刻。
    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毫無預兆地按下了花灑的開關,緩緩流淌著的水聲戛然而止,倒憑空多了兩分悲戚的意味。
    不知何時,顧觴已然睜開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鋒利的東西,似乎一旦不慎觸碰了,便會在倏忽之間被粉碎成齏粉,萬劫不複。
    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開了白襯衫上的紐扣,黏/濕的衣服從皮膚上被剝離,就像是解開了一層不可說的禁錮,顧觴眯了眯眼,隨後一伸手幹淨利落地拉開了玻璃門。
    霎那間,門裏門外的兩個世界碰撞在了一起,那些繁雜而鼓噪的東西一點點附著到了顧觴的身上,又將他重新拉回了世俗人間。
    顧觴伸手將鏡麵上的霧氣抹去,接著對著裏麵的自己挑釁一笑,眉梢眼角間皆是掩藏不住的狷狂之氣。
    白塔之外的海風依舊獵獵,而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紗質的窗簾在風的作用下輕/盈飄蕩,柔和的光線打在簾子上,呈現出了一種透明而朦朧的質感,細碎的塵埃淺淺地浮動在空氣之中,在整個房間白色基底的映襯下,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聖潔之感。
    顧觴走出浴/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心中緩緩浮起,頓了頓腳步後,他維持著擦拭頭發的姿勢大步走到了窗子前,一伸手幹淨利落地拉開了飄飄蕩蕩的窗簾,同時也瀟灑地將剛才那些微妙的情緒徹底地拋諸腦後。
    失去了窗簾的遮擋,陽光直接落進了純白的房間,方才室內的朦朧與曖昧就在刹那間消失殆盡。
    顧觴整個人斜靠在窗邊,勾著唇角眺望著遠方,仍是顧觴式的動作,顧觴式的笑容,以及顧觴式的目光,可和煦的光線中和了他身上淩人的盛氣,反倒讓這一切變得恬靜起來。
    目之所及的仍是那片幽藍的海域,不久之前他還親身體會了一把它的寒涼,但此刻泛著點點金光的海域看起來已經不複昨晚的陰冷,而他身上的寒意也已經被溫暖的水流衝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從森冷到溫暖,其實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錯過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時光,看到的是他一向忽視的晨曦。
    海風輕拂過他的眉睫,顧觴眯起了眼睛,即便是眼前一片黑暗,他仍能聞到空氣中浮動的溫暖,不知是否昨晚經曆的一切太寒冷,他竟隱約有些迷戀這種名為溫暖的感覺。
    就好像那些匍匐於地無法自救的弱者向往著他人的救贖一般,向往著這種溫暖。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顧觴有些不悅地睜開了眼睛,瞬間,燦金色的光芒直紮他的眼底,一種滾燙的痛楚在眼角滾落,他抬手狠狠地抹了抹眼角,接著伸手猛地將最外麵那層厚布做的窗簾拉了起來。
    不過一秒的時間,整個房間便從光明沉寂到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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