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晝夜(前卷) 第一章 三千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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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黑的夜色之下,一望無際的海呈現出一種沉鬱的姿態,顯得比白天更加危險,沒有人願意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落入冰冷的海中,因為那將是這一輩子之中,最冰冷的體驗,寒涼徹骨。
就在這片浩淼的海域之中,有一個區塊常年彌漫著濃重的霧氣,據說所有誤入其中的船隻沒有一艘能夠再出來,於是那片彌漫著霧氣的區塊漸漸成了航海者口口相傳的禁區,大家都極為默契地避開那個神秘而危險的地帶。
然而總有人聽見,從霧氣彌漫的方向傳來猶如天籟般的歌聲,仿若神祗憐憫世人的哭泣之音。
因此,這個禁區逐漸在這一片海域變得出名,幾乎所有航海經過這片海域的人都知道,這裏有著一塊常年霧氣繚繞的地方,後來,這個地方被稱為——塞壬的迷津。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白霧的中心是一座孤零零的荒島,島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的植物,隻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白塔,像是一柄出鞘的劍,直/插雲端。
白天時,白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隻有在夜晚,白塔的周圍才會泛起點點亮光,變得耀眼奪目起來。
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白塔的頂端,一手夾著煙,另一手拿著槍,對著眼前漆黑的夜色緩緩地吞雲吐霧。
“隱於光,顯於暗……”
白塔的深處又傳來了空靈的歌聲,可那個男人卻對此無動於衷,隻是將抽了一半的煙隨手丟了出去,接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塊白布,認真地擦拭起手中的槍。
“……毀於恨,成於愛……”
那歌聲仍在繼續,卻無法影響男人分毫,他的動作輕柔而緩慢,好像此刻他手中握著的並不是一柄森冷的槍/支,而是情人白/嫩的柔荑。
“……隕於惡,孕於善……”
遠處海浪陣陣,海風攜著腥氣與男人的發絲糾纏,沒有扣緊的風衣被刮得獵獵作響,黑色的衣袂上下翻飛著,男人的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眼眸中有著無法覺察的溫柔。
“……染於欲,滌於釋……”
歌聲仍在繼續,可男人手上的動作卻陡然一停,他微微側身,似笑非笑地輕哼了一聲道:“你又逃出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便從暗處走了出來,一身白色的西裝在這樣沉鬱的夜色中竟然也亮得紮眼,來人有著一頭長發,規規矩矩地梳理著,卻被海風吹的有些淩/亂,他的腳步很穩也很輕,可臉上卻完全是一副不耐煩地樣子,手更是粗暴地撕扯著身上的西裝,沒兩下那件白色的西裝就被隨意丟在了地上,他卻依然覺得不舒服,狠狠地將身上襯衫的袖扣扯下,領口扯開,這才長籲一口氣,有些恨恨地說道:“你不也逃出來了?”
“顧觴,意氣用事可不是什麼優點。”男人將白布放回了口袋,轉過身來看著對方,表情變得有些慵懶,“還有名正言順地避開‘吟唱’跟從‘吟唱’中落荒而逃可完全不一樣。”
“切,少用那種高人一等的語調了。”顧觴一邊卷著自己的袖子,一邊抬了抬下巴,一派傲慢至極的樣子,“你連辛究竟是什麼貨色,也就那幫眼瞎的老頭子看不出來了。”
連辛聞言笑了起來,先是小聲地笑著,到最後幹脆一手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好一會兒才收住,而顧觴也不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眼瞎的可不止那幫老頭子。”
“道貌岸然。”顧觴甩了甩頭發,唇角一勾,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
“多謝誇獎。”連辛眉眼彎彎,點頭致意,欣然接受了這個貶義詞。
“嘖,你笑起來可真難看。”顧觴皺了皺眉,一拳揮向了對方,動作極快。
可他快,連辛比他更快,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顧觴的拳頭就落空了,而他原本的目標卻一旋身來到了他的身後,有些詫異:“你沒用全力?”
“天快亮了。”
聞言,連辛先是一怔,隨即微微一笑,是啊,天快亮了。
“我今天有任務,回來後,你就跟我打一架吧?嗯?”上揚的尾音帶著滿滿的自信,雖說是問句,卻被說得像是命令一般斬釘截鐵。
連辛輕歎了一口氣,拖著腳步走回了他原來的位置,重新跟顧觴麵對麵:“這裏的人都知道,神執團最強的神執者是顧觴,而最弱的神執者是連辛。”
“最弱?”顧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連辛抿了抿唇角,抬眼看向顧觴,正想說些什麼,卻見漫天的黑色不知何時破開了一個裂縫,一束陽光倏忽間傾瀉而出,刺得他的眼睛一陣疼痛,緊接著更多的光鋪散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間,顧觴的臉因為背光而顯得模糊起來,原本想說的話就這樣哽在了喉頭,換成了另外三個字。
“天亮了。”
“那我先走了,任務結束後還是在這裏,我們倆痛痛快快地來一架。”顧觴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後揮了揮手,動作灑脫而桀驁。
他曾經是什麼都不討厭,卻也什麼都不喜歡的。
隻是因為連辛的關係,他忽然討厭起了白天,討厭起了光,也討厭起了對方白天的樣子——病怏怏且唯唯諾諾的死人樣。
他不明白明明是這麼強悍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把自己變成弱者的樣子,但不明白隻是不明白,他從來不會問這些無聊的問題,當然,不問也隻是不問,他還是討厭那副死人樣子,所以他走地很快,快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塔頂。
他對白天的連辛,真是提不起一點興趣。
“意氣用事真不是什麼優點,人要懂得適當地收斂自己的鋒芒,才能更好地適應這個世界。”連辛蹲下/身去,撿起了地上的白西裝,對著它輕笑著,“顧觴,你總有一天會被你自己的鋒芒撕扯地鮮血淋漓。”
他並不是討厭顧觴,卻也談不上喜歡,但如果他們倆不是在神執團相遇的話,或許真的能成為朋友也不一定。
神執團,神執團……連辛閉了閉眼睛,忽然感覺有些疲倦。
神執團,顧名思義是執行神旨的團隊,團隊的領導者是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們被尊稱為長老,被看做是可以與神直接交流的人。團隊裏的其他人被統稱為神執者,可也各有分工,如顧觴一類身手好的,便出去執行任務,而如他這一類文弱的,便做一些資料整理與聯絡,相當於後勤,其他的分工由於繁瑣便略過不表。
他腳下的白塔便是他們的總部,白塔所在的島嶼因為被施了結界的緣故寸草不生,終年白霧繚繞。很少有人知道,這座白塔沒有固定的層數,它的高低是隨著每個人對它的構想而改變的,如果有一個人認為白塔有九十九層,那他眼中的白塔便有九十九層,但若另外一人認為白塔隻有十三層,那他眼中的白塔也就隻有十三層。在這樣的白塔之中,居然鮮少有人發現這個事實,說來也是怪事。
白塔的最底層是每個神執者每天晚上必去的地方,因為每晚大家都要在那裏接受“吟唱”,那裏有一口深井,每到夜晚便會傳出空靈的歌聲,長老們說這是神的吟唱,可以為他們洗去身上的業障。
真是可笑啊。
連辛睜開了眼睛,一臉嘲諷地麵對著漸漸顯露出來的朝/陽,他的眼睛從小就受不了強光,此刻已經刺痛難當,可他卻固執地仰著頭,直到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
“天亮了。”
他又對自己重複了一遍,然後悄然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微微躬起了背,待到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昨晚的神采?全然是一副臉色蒼白,久病纏身的模樣。
他緩緩地走下塔頂,再無昨晚那樣敏捷的伸手,腳步虛浮而無力。
消失在樓梯盡頭的刹那,他的唇邊溢出一句低吟。
“隱於光,顯於暗。”
——
站在船頭,迎麵而來的海風帶來幾千米外的氣息,輕而淺。
顧觴伸開雙臂任由海風將自己從頭到腳吹個透徹,他早就厭煩了在白塔裏的生活,相比在白塔裏每日養尊處優地過日子,出來做任務真是有趣地多了。
當然,如果自己沒有所謂的搭檔,那就更好了。
微微側過了頭,在茫茫的風聲之中,顧觴仍能清晰地聽到身後的對話。
“這次的搭檔是顧觴呢,太好了,任務一定能順利完成的。”
“阿奇,你還是別高興地太早了,雖然顧觴的任務完成率是百分之百,可他搭檔的死亡率也是最高的……這兩年中,唯一跟他搭檔過卻仍幸免於難的,隻有連辛一個人。”
“連辛?那個病怏怏的連辛?我看顧觴八成是不屑帶著他去做任務,自己一個人搞定了,他才完全沒有受傷的。”
“噓!阿奇你輕點兒,要知道連辛可是長老們最近很看重的人啊,聽說他雖然身體不好可頭腦卻是一流的,長老們似乎有意向培養他成為接班人呢。”
“啊,那種病怏怏的人也能做接班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要我看,還是顧觴比較合適。”
“你怎麼……”
“好了,你們倆都安靜點兒,別等到做任務的時候才發現力氣全花在八卦上了。”
吵鬧的談話聲就這樣戛然而止,剩下的是一些整理裝備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顧觴伸了個懶腰,唇邊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
第一個開口的人,叫做李奇,今年剛進來的新丁,真是呱噪。
第二個開口的人,叫做張麟恒,在白塔裏見過幾次,似乎很討厭他卻意外地喜歡連辛。
最後一個叫他們住嘴的人,叫做吳悅,長得實在是跟名字相去甚遠,平日裏盡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看見就倒胃口。
以上三個人就是這次跟他一起出任務的搭檔,說真的,顧觴真的沒想記住他們的名字,對於他而言,這三個已經是死人了,記住他們的名字除了掃墓的時候叫叫根本沒有別的用處,更何況他也不可能去給這些人掃墓。
隻可惜他的記憶力總是跟他唱反調,總是記住這些沒有用的細枝末節。
輕輕搖了搖頭,顧觴把注意力放回到這一次的任務上。
這其實也是一個相當無趣的任務,有一座沿海的小鎮上,最近總是有些不太平,每家每戶都先後受到了騷擾,嚴重影響了居民的生活,而這個所謂的不太平又跟那些東西有關係。而他的任務就是,幫小城鎮恢複往日的秩序。
真是沒勁透了,連人都沒死一個的任務能有什麼挑戰性,而且還得帶上三個累贅……這趟任務出得真不爽啊。
顧觴將張開的雙臂放下後,轉身徑直走向了船艙,完全無視了忽然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三個人。
對於他而言,現在好好睡一覺才是正道,至於那三個死人,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
船到的要比顧觴想象中的快一些,他以為要在他背到圓周率後第兩萬位的時候船才會停下來,而事實上在他背到第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的時候,吳悅的聲音便從船艙外傳來了。
“快準備一下,目的地到了。”
顧觴眨了眨眼,有些不舍地背完了第兩萬位後才從船艙裏走出來。
不出意料的,那三個人正把一大堆符紙,桃木劍,糯米和朱砂塞在背包裏,卻忽略了手邊的槍/械。
顧觴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腰側的槍,類似glock-17的型號卻有著一般槍/支都不可能有的紋理,他很明白那是槍/支被附魔之後產生的痕跡,也就是說他手上的槍是可以對那些東西產生傷害的。
下船之前,他又回頭看了看被丟在船上的槍/支,沒有惋惜,沒有任何情緒,隻是冷冷地看著罷了。
神執團中有專門的人員負責培訓神執者,可他們總喜歡誇大符紙之類東西的用處,卻不喜歡最方便的槍/支,顧觴知道那是為什麼,那是因為腐朽。
因為腐朽,所以執意使用最原始的除魔器具並以此為傲。
因為腐朽,所以對槍/支這類新式的用具產生排斥的心理。
因為腐朽,所以培養了更多的弱者去送死卻渾然不自知。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卻不屑於開口言明,在看了三秒之後,他果斷地收回了那道目光,幹脆利落地跨上了陸地,走向了那座不平靜的城鎮。
而此刻天邊正連綴著一片鮮紅的火燒雲,血色的雲團轟轟烈烈地從一頭蔓延到另一頭,鋪滿了整片天際,紅得熾烈,紅得震撼,紅得不詳。
過不了多久,這片鮮紅將會被濃重的夜色所代替,而顧觴要等的,就是那個時候。
“顧觴,顧觴,顧觴……顧觴?顧觴!”
說實話,顧觴並不想搭理對方,隻可惜對方是在太執著了,再放任他這樣叫下去,恐怕自己的計劃就要被打亂了。
“如果你想吵到人盡皆知,請自便。”顧觴偏過頭,語調中有著消不去的倨傲。
對方怔了一下,張開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急的在空中用手比劃著,顧觴這才看出叫自己的人是那個李奇,剛加入神執團不久的新丁。
“你到底想說什麼?”
“額,那個,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一瞬間,顧觴覺得自己幾乎要大笑起來,這樣的人來這種地方果然是來送死的,可事實上他隻說了兩個字:“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