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始於月悠宮，也僅限於月悠宮。自始至終都隻有我，阿寒和流螢。
    在那座寂寞的宮中，歲月是靜止的。
    我沒有見過我的父王和母妃，也沒有見過我的皇兄皇妹，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誰。我追隨著凕上到了桫欏普，在桫欏普遇到了樓古，鬼神使差地跟著素未蒙麵的皇兄去了泠城，如今又到了這裏，想想都覺得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不複當初。
    我不知道在雲浮穀中渡過了幾多時日，隻記著日日美景，杯杯好酒，夜夜安眠。如此愜意的時光，令我常常有些疑惑，那一日，從崖上跳下來，我是不是早已羽化成仙。
    皇兄和溟炎常會攀上山崖，比試身手。烏烏則追著那幾朵塵魅，樂此不疲。我會靜坐在水潭前的石頭上，凝望著瀑布。
    烏烏說，凕炎是凕海的大皇子，為了一個女子避世在這裏。
    雲浮穀，雲散輕煙，半彎碧溪，濃情寄處。
    會笑會哭的蒂蘭花，行蹤不定的塵魅，毛似織錦的九緞鼠，閃著彩光的崖石，還有順著青溪，一路行去，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轉身間，回到碧潭前，像是一個迷宮，怎麼也走不出去。太多的不得而知，讓我忘掉了驚異。
    溟炎總是那麼溫和，他會在在崖石前守候很久，隻為收集杞崖果上的一滴露珠，也會在九緞鼠經過的地方蟄伏好久，隻為用它身上的毛做一把羽扇。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在這裏呆了百年之久，究竟是什麼樣的相思，才能支起這份寂寞與孤獨。當我漸漸習慣了這裏，忽而就喜歡上了這裏，那麼靜，那麼美好，還帶些許莫名的熟悉。
    “溟炎皇兄，烏烏說你很厲害？”我喜歡看他釀酒，坐在青草之上，將滴滴珍貴的露珠收於青玉瓶中。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算最厲害的。”
    我似懂非懂，將新摘的果子遞給他，“七君子的排名是按靈力強弱排的嗎？”
    凕炎將封好的瓶子沉於水中，“哦，你也知七君子，這排名是辰翼國少司命沉邪弄的，並無多大意義。”
    “怪不得辰皇會排第一，原是這樣。”烏烏每天都要將辰皇的事情說上一說，可她知道的又不多，講來講去無非就那一句，辰皇是天底下最帥的人。
    “可不要小看他，他和你皇兄年紀相仿。”
    皇兄說，辰翼國在命界六國中，物產豐饒地域之廣都是其他各國所不能比擬的。赫赫有名的辰皇一向受其它各國敬仰，卻不料竟是和皇兄年齡相仿。“那，那個‘冷’指的是誰？”
    “離皇之子離夜，很少有人見過他，離界之人也鮮少踏入命界。”
    “誰，誰是離皇之子，離皇？”烏烏不知何時鑽了出來，雙目放光，“離皇啊，傳說中驚為天人的離皇？”
    我和凕炎皆是一怔，“烏烏，你不是最喜歡辰皇？”聽烏烏說的多了，以至於她每次一開口提起辰皇，我們幾個下意識地就講：最帥。烏烏對這樣的話語總是極為滿意。
    烏烏扯了扯亂發，又開始分外糾結，“哎，我隻是瞧瞧行麼，我就看看辰皇跟離皇誰長的最帥。”
    凕炎略略有些無奈，“喏，然後呢？”
    烏烏繞著枯枝草，“然後，然後，妖妖，你說然後我該怎麼辦？”
    我亦顯得有些糾結，“若是他倆都很帥，烏烏，你要怎麼辦？”
    烏烏十分苦惱“他倆不可能長得一樣吧。”說完捂著臉痛苦地蹲在崖邊，“不可能吧。”
    “凕炎皇兄，你可見過辰皇和離夜？”
    凕炎遲疑了一下，“辰皇倒是有幸見過幾次，離夜，從未見過其人。”
    烏烏一聽，興衝衝地湊了過來，“怎麼樣，辰皇帥吧，比泠殷帥吧，比你帥吧。”
    溟炎輕笑“不過，你們倒是有幸見得離夜，再過些時日，便是傾神祭，諸國王公貴族皆會齊聚翼都，辰皇會在百花誕上選後，這次祭祀自是曆屆之中最為隆重的。”
    “他是我的，誰都不許跟我搶。”烏烏大吼一聲。
    烏烏每日都要將她千裏尋夫的事情講上一講，少女懷春總是情，唔，我才不會笑她。
    溟炎裝酒的手頓了頓，“傾神祭，千年才舉行一次，為拜謝素神是命界最為隆重的祭禮。即便身為皇族之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親眼目睹。除卻百花誕，玄木禮，千丈宮…更有珍禽異獸，稀世之寶現世。”
    “妖妖，我們快走，我要去翼都，我要去選後。”烏烏頂著一頭亂發，迫不及待地拉著我朝穀外走了幾步，又回身央求溟炎，“溟炎啊溟炎，怎樣才能出去？”
    溟炎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落寞，“我從未出去過。”
    經不起烏烏的軟磨硬泡，皇兄被她煩的不見人影，我亦被她說得有些心動，雲浮穀雖好，終究不是我的寄身之處，天下之大，焉有那麼多新奇的地方。
    再次來到瀑布前，澄瀲如境，卻沒有任何倒影。聚而不散，凝而不止，像極了三色海的水界。我伸手去摸瀑布，奔騰的水流沿著我的指尖喧囂而來，洪荒萬裏，水色三千，我似是聽到有人在低吟，綿長而悠遠…
    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麼會莫名的暈倒在瀑布前，看到皇兄滿臉的憂色，我亦不敢再踏足那裏半步。烏烏則借機極力攛掇皇兄帶我離開這裏。
    手撚一根千絲雀的羽毛，順著溪流而下，緩緩轉身的那刻，不經意地回眸，溟炎獨自站在那裏，靜守送別。山轉水轉，風過，回過神來，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色。心微微有些疼痛，那幅未來得及勾勒的記憶漸漸模糊遠去，徒留下手中的千絲雀羽。
    轉身的那刻，我又清楚地聽到了那幾句呢喃：
    歲歲流轉，靜守世外塵緣。
    彈指過隙，已是千年，回眸驚若初見。
    我恍然想起，為何會覺得這裏熟悉，在桫欏普的盡頭，在樓古的棋盤上，擺的正是這樣一幅山清水明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