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一殤經年  第九章 黑白底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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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珩來來回回徘徊了好久,終於咬牙敲開了那扇門。門裏的女子眼皮掀也不掀地問:“你是……?”
    極輕淺的兩個字,在慕珩腦子裏卻恍若雷霆萬鈞。她不認識他。林漪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唔,也是。不過匆匆兩麵之緣,又隔了三年有餘,誰還會記得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的長相。失落什麼呢。說到底,是自己傻。慕珩僵了僵,說:“林漪。我是慕珩。三年前的那個冬天,E城火車站,幸福路12號,你……有印象嗎?”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E城火車站。
    林漪站在月台上,看來了又去的列車。那是一處獨特的風景。那些風塵仆仆的臉上,或者嫣然微笑,或者緊鎖眉頭,或者暢然開懷,或者無奈蕭瑣。無論是站在哪一個角度觀賞,林漪都覺得他們的故事裏彌漫著幸福的味道。有人思念,或者思念某人,有人可等,或者等待某人,心裏若還有一絲掛牽,便有著整個春天。
    有站台工作人員注意到了她,上前,說請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
    候車室又湧出大片大片的人潮,洶湧過來,霎時將她和那人裹在裏麵,擠擠搡搡地抽不出身來。夾在人群之中一再被左推右擋,林漪卻固執地沒有絲毫擠出去站到開闊清靜的邊上的意思。腳下的方寸之地,就是她戍守的城池。她笑著。她目光沒有看進周圍的任何事物,仿若隻是漂浮在一張虛無的底片上。
    有粗野的手推過來,差點把她推倒。
    林漪趔趄地退了一步,再度上前,根本無視那隻手的主人。
    粗野的手再度伸出,還夾雜著很難聽的喝罵。那人突然扭住那隻手,說先生,請到那邊排隊。
    引導人潮安定秩序本就是站台工作人員的職責,林漪很清淺地道謝,目光並沒有在他臉上多做停留,對她而言,他也不過是底片上一團模糊的影子。
    那列車駛過,林漪還在原地。她在那裏站了一天。整整一天。想歲月裏的某段記憶。日影西沉的時候,她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心跳卻仍然停在剛剛那方寸之地,再也帶不走。
    後來她上了一輛公交車。車子很擠。透過車窗忽然恍惚看到一個遠遠的熟悉的背影。她喊,停車。沒人理她。她又喊。售票員不耐煩地厲聲嚷嚷,說這裏不是站台,不能停,到下一站了。她說好,車窗打開,讓我跳下去。一車的人都啞然失笑,說這威脅可真夠新鮮的。她是認真的。就那麼隔著兩個人,探身把車窗打開,隨手把包扔了下去,跟著做出把自己也扔下去的姿態。沒有任何的猶豫。公交戛然停下。她下車,甩了兩張百元鈔票給售票員,說抱歉,給你交罰款。
    她匆匆撿起地上的包,不要命似的衝過來往不息的車流,闖到馬路對麵,將正在行走的一個男子拉轉過來,怔怔地看了半晌,放手,坐在了街邊的椅上。男子離去。她不自知地流淚。身邊卻坐下一個人,自然而然地問她你沒事吧。是車站幫了她的那個工作人員。
    他說我碰巧路過。一語既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那個理由蹩腳得很,也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無聲地笑了笑,說那個剛剛我恰好跟你乘一輛公交我是很好奇就跟過來了,他說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的。她說不用解釋我相信。他一看就是那種所有想法都寫在臉上的人。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笑,他說那樣的笑看上去太寂寞,好像就算是被所有的人包圍,也沾不上一絲溫度,他說你笑的時候臉上寫著拒絕,拒絕一切帶著暖色的事物。他說你何苦要這麼委屈自己?
    她說,委屈嗎?不。人生其實很短暫,彈指一揮間就已經老了,可是曾經的回憶,曾經的美好,已足以氤氳一生。
    你在找人?你的戀人?
    我在找我自己。我把自己弄丟了,找到他,才能找到自己。剛剛我以為我找到他了,原來沒有。我在撫摸一張行將暗淡的臉,很怕,怕在找的路上他的樣子越來越模糊,怕終有一刻會忘記了他的輪廓。
    如果,你一直都找不到他呢?
    遠古的時候,有一種鳥,春天的時候在南方的莊園中快樂的飛翔,秋天的時候便飛到更南的地方,但隻要春天一到,它就會回來。回來後它隻尋覓它以前的巢,如果它的巢不見了,它也不換,也不築,就默默的圍著舊巢的地方飛著,直至累死。我就是那樣的鳥。她說你該回去了,喜歡一個人是一種責任,說過了便要負責,好好珍惜吧。
    他很訝異,不知道她怎麼會清楚他有喜歡的人。她指了指他的鑰匙圈,上麵掛著一個小小的大頭貼墜子,是他跟一個女孩子的合照。他訕訕地問你不覺得我是我是登徒浪子。她說你有一雙澄澈的眼睛,我也曾經有過,隻是,它丟進時間裏很久了。
    他說,我是慕珩。
    林漪沒有挽留他,也沒有告訴他她的名字。不過是路人而已。
    再見大概是在十多天之後,她辦完事要離開E城,當天卻沒票了,隻好訂了次日的。那是客流高峰期。旅店都客滿了。她幾天沒怎麼合眼了。一路問過去。終於問到一個願意她留宿一宿的女孩子。
    幸福路12號。女孩子請她進去。她看見慕珩。他跟那女孩子合租。他們是男女朋友。她笑笑,說你們也不太方便,我還是另找地方吧。慕珩急了,他說沒有不方便。女孩子詫異了。她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慕珩。她說非常感謝在火車站你的幫忙,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對每一位旅客都盡心盡力。隻是,現在不是上班時間。那女孩子就是夏紫陌。夏紫陌心裏一定是惶恐的,可是看了看夜色,卻還是不容置疑地阻住她的腳步,說留下吧姐姐。很善良的女孩子。
    收拾碗筷,擦桌子,拖地,那晚夏紫陌拚命地勞動,一刻也不願停下來,甚至,下午才換上的衣服都又脫下來洗了兩遍。終於走進房間時,林漪看著她,說你放心。夏紫陌臉羞得赧紅,被她一言戳破了少女心事,嘴上卻不肯承認,說放心什麼?姐姐的話,紫陌不懂。她笑笑,跟夏紫陌說明天我就要離開了,這個城市大約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她說你是個好女孩兒,姐姐祝你跟你的男朋友一生幸福。
    姐姐,你要往哪兒去?
    或者天涯,或者海角,我也不清楚。
    夏紫陌被她嚇到了。她說,別說是你,我也覺得自己很遙遠。是的。我丟失了我自己。但我還能感覺到它的存在,我的靈魂找不到家了。所以,我要找一個人,找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溫暖的那個人,我找他,就像在找自己一樣,就算,永遠也找不見他的影子,永遠也等不到他的消息,隻要還在找他的路上,無論有多虛無飄渺,我都可以感覺到,他隱隱的熱情一直都在溫暖著我早已沒有溫度的軀殼。我的人生,早已毫無希望地步入絕境,我隻是,用無休止的行走與想念,企圖打開一扇窗,企圖那刺不透的漆黑天幕上能漏下一丁點的光亮。
    她一直在路上。記不清多久沒跟人交心。那晚卻跟夏紫陌說了很多話。那女孩子笑起來特別溫暖。沒有人能在那樣暖暖的笑容麵前豎起堅冰。她很喜歡那女孩子。明亮而不咄咄逼人。
    夏紫陌目光落上她手中的紙,說姐姐,你是在寫給他嗎。
    寫給他,或者,更多的,是寫給自己。沒有他的日子,世界荒蕪成一粒沙子。所有的陽光與鳥語花香,住不進來,我的眼底,是一脈永恒的荒蕪與黑暗。隻有,拾筆跟遙遠的他說說話,我才恍覺自己還活著。就那麼寫啊寫啊,寫著大概永遠隻有我這麼一個讀者的文字。
    夏紫陌聽得傷感。那女孩子想勸慰她。渾然忘記了對她跟慕珩的感情的擔憂。很善良的女孩子。
    第二天她就離開了。她在火車上,隔著打開的窗戶,對上著班的慕珩揮手,說請你珍惜,好好待紫陌——
    林漪在太陽穴上敲了敲,皺著眉努力回想。這些年除了她要找的那人,其他人或事都單薄成一張黑白底片,很難有印象。她對著他上上下下打量,費了好半晌,終於想起他是慕珩,想起那個笑容暖暖的女孩子夏紫陌,
    “……是你?進來吧。”
    她把慕珩讓進去,倒一杯涼白開給他,說你坐著,我得收拾東西,我訂了明早的火車票離開。這是我租的房子。一個月。房東很好。你需要續租的話我可以幫你打個招呼。對了你女朋友呢。夏紫陌。很乖巧善良的女孩子。讓誰都覺得親切。
    “我們分手了。那是幾年前的事。”
    他說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某一刻以為可以地老天荒的人,有時候也會在某一個轉角遭遇斷點,某一刻以為毫無相幹的陌生人,有時候卻會在後來的時光裏變成重要的存在。我原以為心被自己牢牢地操控著,可是誰又知道,原來它是最狡猾的背叛者。把自己搞得忐忑不安的是它,讓自己痛悔不及的也是它。明知不能卻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迷失自己。連秋風都吹不醒。
    她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笑了。
    笑得跟以前一樣淡然,明明臉上笑意微微,卻似不帶一絲溫度,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
    “原來還是因為我。”林漪漠然地伸手取回了她剛倒給他的涼白開,潑在地上,她說,“對不起,我這裏不歡迎你。”
    “我沒別的意思。林漪。我隻是……我這三年一直在找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找你。想找到你。不然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懂我意思嗎?……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慕珩站起來,話說得又急又快,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亂七八糟的手勢,除了把自己的心焦與慌亂表露無遺之外,似乎什麼意思也沒表達明白。
    “我懂。但是,其一,你辜負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其二,你了解我嗎,知曉我所有的興趣,明白我所有的舉動,清楚我所渴求的東西嗎?還是回到你的生活裏去吧。”
    她說:“慕珩你找我,可是你知道我——林漪——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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