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就好了。”蘇心妍在夏紫陌身邊坐下，很自然地對她撅嘴皺鼻子聳肩，“先鄭重聲明啊，夏紫陌同學，我，蘇心妍，跟慕珩什麼關係都沒有！我說真的，信不信由你啊。”
    夏紫陌看她那樣子，扯唇一笑，“我信。”
    “太棒了！”蘇心妍跳起來，咧嘴送上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就說嘛，那時候咱倆可是最最要好的，形不離影秤不離砣的，你不信我信誰嘛。”
    夏紫陌笑笑。她沒有說的是，她信慕珩。慕珩不會騙她。
    “你不是最愛熱鬧嗎，心妍？怎麼不留下玩呢？”
    “玩他個頭啊！”蘇心妍撓心撓肺撓得烈火燎原，“太歲奶奶……呃就是慕珩他媽，在那兒排江倒海跳大神似的，跳得我一個腦袋兩個大，我剛狠狠修理了她一小下，叫她跟我比嗓門……”
    夏紫陌有點發怔，蘇心妍給她看得直發毛，誇張地惡寒著吸溜氣，“紫陌，幹嘛這麼看著我？”
    “……多大個人了，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
    蘇心妍白了她一眼，“跟以前一樣有什麼不好？千金難買我開心哪！還是……你想讓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做受虐狂啊？本小姐可沒那興致。”
    “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慕珩媽媽不是那麼蠻不講理的人。”
    “也許……是吧。”蘇心妍捂臉，“那個，我跟你說，那會兒吧，我以為她逼得慕珩跳樓，你想啊虎毒還不食子呢，我當然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唾沫淹死她了……”
    “什麼？”夏紫陌騰地握緊她雙肩，“你說慕珩跳樓？”
    “哎呀沒事了啦！也算不上跳樓，窗外有棵樹，他是從樹上爬下去的，爬得還挺快，兔子似的。好像……他看見林漪了。我就是那會兒才聽說林漪的……”
    “……這樣啊。”
    夏紫陌退後一步，心一寸寸的沉……他終於要找到林漪了……夏紫陌眼光一時不知該落在何處，她習慣性地垂下，一眼看見裙子紫色的皺褶花邊和寬大裙擺。
    紫色的。像是蝴蝶仙子的裙子。慕珩送她的裙子。昨天她大包小包買了好幾件新衣服，對著鏡子試啊換啊折騰了無數遍，臨出門的刹那還是見鬼地選了這條裙子。慕珩送她的裙子。結果，他跳樓。去追林漪。
    “紫陌？紫陌你沒事吧？”
    “……瞧你說的，我能有什麼事？”
    嗬嗬。夏紫陌自嘲地笑起來，真是的，傷心什麼呢，慕珩不找到林漪這輩子都不會再快樂，她這會兒該為他高興的。高興。她高興。
    忽然有電話進來。鈴聲是張信哲的《愛如潮水》。打的是幾年前紫陌的手機號。紫陌回到A城就換了手機號，又怕慕珩哪天想找她卻找不著，以前的號就一直留著，但電話本裏的號碼全刪了，平常並不用，反正她手機雙卡雙待，空著也是空著。
    慕珩。一定是慕珩。
    夏紫陌看了看蘇心妍，蘇心妍壞壞地指著她笑，“嗯，是姐夫吧？愛心電話？嘿嘿，接吧，我回避我回避，估計這會兒於沁南已經在等我了，我約了他今晚長聊呢。那，回見！紫陌，你要想我哦。記得給我電話。”
    說完她一跑一跳著走了，再不回首。
    帶著自己未待出口的一句涼薄如水的咒罵——該死的慕珩真不講義氣，也不知道跟本小姐報告下行蹤……
    一地暗影被她毫不猶豫地拋在身後，那樣的暗影裏，她沒有聽見身後一樣涼薄如水的，一聲歎息。
    “……紫陌。紫陌。紫陌……”
    電話那邊聲音嘶啞得一塌糊塗，很激動，有濡濡的濕度隨著電話傳過來。“紫陌。我看到林漪了……”
    ——
    去往A城某縣的城際公交車破舊擁擠。車廂裏擠滿白天進城逛街而此刻回家的當地村民，隻有林漪一個流浪者。半途上車的林漪，穿碎花格子裙，頭發蓬亂幹燥，鬆鬆地隨意紮著根皮筋，看上去似乎長時間沒有梳頭洗頭，一副疲累的樣子，臉形卻依然秀麗。喝水和昏睡的人們，被馱著暈暈地前行。
    慕珩打的，與城際公交並行。他趴在出租車窗上跟夏紫陌講電話。
    他說，紫陌，現在車子經過大橋。由河的南岸開向北岸。車行得很快，耳邊都是風聲。不過看得見橋下流水，水花翻滾著向前，想來水聲應該是動聽的。北岸要暗一些，路燈是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似的在我頭頂上向後飛。
    夏紫陌仰頭看看她頭頂上飛著的螢火蟲，眼睛澀澀地疼。
    他說，紫陌，這條車道沒有修葺過，泥石混雜越來越狹小顛簸，到最後是一條被踏平的泥土路，逐漸通向夜色包裹的隱蔽小村。村口有那麼個很古老的水塔。水塔旁邊有個修車的小攤子。精瘦的中年人汗流浹背地蹲著，跟一輛仰豎著的自行車較著勁。有婦人憨厚地笑著上前來，為他打蒲扇。難得的溫馨。是鋼筋水泥的城市所不具備的。
    是嗎。那麼，E城的幸福路12號呢。夏紫陌的心幽幽起來。
    “林漪在這裏下車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
    “跟啊。這本來就是你的計劃。”
    “我沒計劃。隻是不知道怎麼就做了而已。或者我是可笑的，就那麼可笑地來，再可笑地猶豫。”
    “不知道怎麼就做了，慕珩，說明那是心的聲音，跟著感覺走吧。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隨時準備的。你本來潛意識裏也一直就在行動的準備中。去吧。不去你會後悔。後悔就遲了。”
    他說：“是，不去我會後悔。”
    她說：“那麼，去吧。”
    “那，紫陌，回頭我再跟你說。”
    “好。”
    “等等。紫陌——”
    “嗯。”
    “……紫陌，你還留著這個手機號，真好。你不知道剛剛我有多想跟人分享我的感受，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紫陌。可是我想……說不定會打不通……”
    “慕珩，我說過的，如果需要你可以電話我，如果需要我一直都在。”
    掛掉電話，紫陌把這個來電存進電話簿。慕珩。她喃喃地喚他的名字。慕珩。慕珩。慕珩你能第一時間想到我，我很開心。慕珩。你找到林漪就別再滿世界流浪了這樣不好風塵仆仆奔波不休身體都搞垮了你不知道這幾年為了這個我有多難過。慕珩。你找個好女孩好好過吧林漪也好心妍也好誰都好。慕珩。你要快樂嗬。慕珩。你快樂我就快樂。慕珩。慕珩。
    ——
    蘇心妍回到酒店時，聚會還在火熱進行中。炫彩的燈光打在人臉上，將那些笑臉更烘托出一種虛假的花團錦簇的繁榮。蘇心妍用兩根食指把嘴角往上托。蘇心妍對自己笑。哈哈。沒事裝什麼鬱卒啊我。
    她笑著，帶著最亮烈明媚的陽光，一頭紮進人群。跟這個同學跳一支舞。跟那個同學碰一杯酒。搭著這人的肩撇嘴說啊呀啊呀你比聯合國秘書長還忙嗎都不聯係我。拽下那人嘴裏的煙說幹嘛幹嘛你這人最討厭把你痛快建立在我們痛苦之上不知道吸二手煙危害更大嗎。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都笑著看過來，說蘇心妍你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永遠陽光永遠快樂。蘇心妍吹口哨，說那當然了，本小姐從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呃後半句不說了。
    於沁南“噗”一聲笑出來，舉手報告，“我知道我知道，後半句是——車見車爆胎！”
    “我也知道……”蘇心妍手指指節握得咯嘣咯嘣響，“我知道於沁南你皮肉癢癢了，兩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看招！”
    “媽啊！小姑奶奶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蘇心妍追著於沁南人群裏亂躥，夾雜著唧哩哇啦的戲謔與反戲謔。校友們笑得東倒西歪。音樂沸騰。笑鬧聲不絕於耳。好一派熱鬧景象。蘇心妍是學校裏最爽朗喜人的女孩，心情好的時候要往人堆裏紮，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更往人堆裏紮，被很多的熱鬧與歡笑包圍著她就跟著熱鬧與歡笑起來了。
    可是今晚偏偏不怎麼成功。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蘇心妍紮在人堆裏的時候老是看見地上明明滅滅的煙火。煙火照亮孤單。特別特別明亮的孤單。
    孤單就是，任你身邊有多喧嘩多熱鬧，那些喧嘩與熱鬧卻都與你無關，它們在你耳朵裏流過，住不進你心裏，你的心始終像是遊移在一片荒漠之中，四下裏盡是大片大片的荒蕪，可怕的荒蕪。
    這是蘇心妍從未有過的情緒體驗。讀大一時她老爹魂歸西天她都沒覺得這麼孤單。
    “好了好了不來了，煩人！”蘇心妍一揮手，攆蒼蠅似的攆於沁南。
    於沁南爆炸似的笑起來，仿佛上了發條的木偶人。張狂的笑聲在孤單的蘇心妍聽來分外的刺耳。“難得……哈哈……難得……哈哈……”於沁南一手撐著腰一手還不忘拍著蘇心妍的肩，“……難得你肯投降一次……蘇心妍，印象裏我好像還沒占過你上風呢……”
    “滾！”
    此時此刻真沒什麼好詞語送給煩人的於沁南。
    於沁南鬧夠了，心滿意足地露出勝利的奸笑。“好了，哥哥我不是想逗你開心呢嘛。哎我說小姑奶奶這次你不會是真動心了吧？”
    “動你個大頭鬼！我你還不知道嗎？福爾摩斯那就我偶像……”
    “得，你可以去向你偶像看齊了。我也要力挺我這次聚會去了。”於沁南把她臉往右前方輕輕一推，示意她看走過來的男子，“那是小何，慕珩摯友，比咱倆關係還鐵，有事你問他吧，福爾摩斯姑奶奶。”
    “哎我都不認識人家，人家能一見麵就跟我挖朋友隱私嗎？於沁南你好歹搭個橋先！”
    “嘁！你簡直侮辱我智商！早替你搭過了，你報你大名就成了。”
    “那謝了。”
    “少貧，要來就來點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