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長長的走廊，寂靜無人，有種說不出的陰冷。
    沉默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敲著顧景琛的心上。
    聽清漪說讓他不要過去的時候，他是憤怒的。她總是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做什麼總有她的理由。但是她會不會太草木皆兵了一點，就因為秦莘在那裏。
    難道一輩子都要這樣活著嗎？
    所以即便她說不要，他還是去了。
    第一次上來的時候，從電梯口走到她的病房門口，一共走了七十七步。
    在那之前，顧景琛想，如果步數是偶數就進去見她，如果是奇數，就轉身離開。
    多麼幼稚的事情。
    可是在最後，看見她的房門，還是邁大了步子，三步變成了兩步，偶數變成了奇數。
    如果那是她所希望的，那便如她所願好了。
    反正每一次都是這樣。
    站在門外，從門上的窗戶裏看過去，顧景琛能看到清漪微微泛紅的眼睛，記憶裏，她從來都沒有哭泣過，再想想，甚至連她的笑容都是模糊的。
    七年了，真是一段漫長的歲月，漫長到記憶在時光的洗滌裏凝固成黑白。
    倒是那個背對著自己，細聲安慰著清漪的背影，鍍著一層明媚的彩色，讓人不自覺地被吸引，不自覺地想靠近。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竟一無所覺。
    第一次，他沒有進去，走出醫院之後一直坐在車裏，等著那個身影出來，然後給她打電話，陪她去吃飯，送她回家。
    忽然就很向往這樣的生活。溫馨的，平淡的。
    顧景琛試著把秦莘想象成清漪，但是模模糊糊的清漪的臉最後還是會變成秦莘的模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秦莘就是秦莘，清漪就是清漪。
    她們是不同的，清漪永遠不會跟著自己在路邊的小店裏吃頓不超過兩百塊錢的飯，也不會肆無忌憚地對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似的撒嬌，更不會露出亮晶晶的像小狗一樣渴求的眼神。
    手在門把上頓了一會兒，顧景琛平複了自己有些複雜的心情，這才擰開門把，走了進去。
    病房裏，沒有開燈，很暗，顧景琛在門口站了一會，適應了昏暗的視線，這才走到清漪床邊，把買的粥放在桌上，伸出手探了探清漪的額頭，燒退了。
    靜靜地端詳了一會兒她的容顏，清漪在腦海裏的模樣又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個女人，陪著他從默默無聞一直到今天的大紅大紫，一起走過了七年。
    在一起隻是因為合適。
    他一直問自己究竟愛不愛清漪，找出的那些愛她的理由，無論哪條，放在朋友的定位上都是同樣合適的。
    這樣的感情，不是愛情。
    他越來越確定這一點。
    收回手，給清漪掖了掖被子，準備離開，一轉身，手卻被人抓住，顧景琛回過頭，看見清漪深邃的眸子裏帶著一絲亮色。兩個人看著彼此靜默了許久，顧景琛開口說道：“我去把燈打開。”
    日光燈發出“噝——”的聲音，閃爍了幾下之後，將整個房間照的有如白晝一般，清漪和顧景琛都有些不適應地眯起了眼睛。
    清漪直起身子，顧景琛忙拿了隻枕頭墊在她的背後，清漪笑了笑，捧起桌上的粥，露出一個嘴饞的表情，“我可餓壞了，還以為要餓一整晚呢。”
    顧景琛抿著唇不說話，清漪低頭喝了兩口粥，是她喜歡的雞肉粥，還熱著，隻是上升的熱氣打在臉上總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眼睛。
    清漪抬起頭問：“你吃過了嗎？”
    顧景琛點點頭，伸出手替她將額前的發別到耳後，“你吃完了就早點休息吧，最近兩天也別太辛苦了，不重要的工作放一放。”
    “工作哪能耽擱啊，我沒事，隻是忽然降了溫，我沒注意，這才發燒了，沒什麼的，我身體好著呢。”她不過是在醫院裏躺了會兒，公司裏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平時還不覺得，現在躺在醫院裏，才發覺平時的自己是有多麼的忙碌。
    這樣的情形，她怎麼還能安心地躺在醫院裏休息呢？
    顧景琛微微地攥了一下拳頭，旋即又鬆開，淡淡地說道：“身體要緊。”
    清漪喝粥的動作一頓，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之後，故作輕鬆地問顧景琛：“接下來的行程你還能應付的過來吧？”
    “嗯，那幾個廣告代言都比較容易，王導的那部電影要開機了，下個星期有開機儀式，劇本我已經看過了，你別擔心。至於那個誰的演唱會嘉賓，我推了。”
    “那個誰？你說微沁嗎？她是你師妹，你該多多……”
    “我不想去也沒空。”那個胸大無腦的女人，發起花癡來不分場合不分時間，接受采訪的時候一句“顧師兄平時很照顧我”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這麼明顯的上位手段，讓他覺得厭煩。
    清漪把粥碗重新放在桌上，低聲說道：“我吃飽了。”
    顧景琛收拾好東西，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來接你回去。”
    “顧景琛……現在就送我回去吧，我其實沒有必要住院的。”
    醫生說她高燒差點引起並發性肺炎，聽起來嚴重了一些，但是實在沒有什麼住院的必要，一個人睡在醫院裏，大概也睡不著吧。
    顧景琛皺了皺眉頭，“你換衣服，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辦完出院手續，已經8點多了，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公路兩旁的路燈都亮了起來，橘黃色的燈光溫柔得灑在地上，車裏放著輕柔的音樂，流淌的靜謐讓人有些昏沉欲睡的感覺，顧景琛專心致誌地看著車，清漪裹著顧景琛的外套躺在後座上，偶爾輕輕地咳嗽兩聲。
    一路無話。
    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被這靜謐拉長得如同一個世紀一樣。
    顧景琛停下車，叫醒清漪，“到了，回房間裏去睡，不然又會感冒的。”
    清漪揉揉眼睛坐起來，問顧景琛：“你不陪我上去嗎？”
    顧景琛別過頭去不看她，“不早了，我明天還有工作。”
    “睡在這裏也是一樣的。”
    顧景琛沉默著，清漪固執地看著他不肯移開視線，良久才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翻來覆去，能說的也就這樣這一句了，顧景琛有些疲倦，“你早點休息吧。”
    “顧景琛，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分手吧。
    我知道你受夠了，所以我放手。
    你累了，我也累了。
    與其無力地等待你最後的宣判，倒不如我先接受這一切。
    最起碼，是我贏了。
    顧景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一臉平靜的清漪，懷疑是自己幻聽了。
    清漪對上顧景琛錯愕的神情，笑得很淡然，“和你在一起，我也很累啊，我做不到工作和你兩頭兼顧，但是我也不想放棄我的努力了這麼久才得到了結果，所以……我放棄你了。”
    顧景琛還是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清漪自顧自地說道：“而且，現在才有危機意識是不是太晚了？我不想用我辦正事的時間去對付那可能無窮無盡的情敵們。”
    我放棄你了。
    再舍不得我也放棄了。
    這麼多年的打拚，我早就學會了做出最合適的取舍。
    顧景琛神色複雜地看著清漪，清漪笑：“你走吧，我要上去休息了。”
    走吧。走吧。在我想放手的時候。
    顧景琛從轉身車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清漪手裏，“這是上次我出去買的……遇到秦莘那一次，本來就是買給你的，卻一直沒找到機會……”顧景琛說不下去了，坐上車，關上車門，踩著油門呼嘯而去。
    清漪看著那閃爍在夜色裏的尾燈，打開盒子，看著裏麵亮晶晶的一對耳鑽，笑著笑著就笑出眼淚來。
    她怎麼會舍得？可是她還是舍棄了。
    比起顧景琛，工作要好處理的多，至少不要擔心它有一天會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