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蘭靜靜坐著，麵前攤開著一冊書，她皺著眉頭，對著書本，露出不解的神色。
    她低聲問道：“這本書上的詩詞，怎麼念？”
    蘇肅就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詫色，瞧著薛蘭，不語。
    薛蘭捧起那冊書，指著上麵的句子：“為什麼‘白馬公孫何處去’，後麵卻接著‘碧落歸時莫問程？’”
    蘇肅無言——他一點都不想告訴薛蘭他其實不知道這兩句詩詞從何而來，又是怎麼不該接在一起。
    蘇肅他識字，這是當然的，然而他的學識文采卻是絕對達不到考上進士的水準，故而，雖說關於這兩句詩他聽懂了一部分，但那一部分卻是不好說出來的東西。
    公孫莫問。
    他不太清楚公子為什麼要寫出那麼一冊奇怪的書，武林舊事江湖秘辛，裏麵暗藏了些什麼東西就連他也不清楚——他自覺這就是進士和武夫的區別。
    然而不管是為了什麼，這樣的一冊書，豈非是給自己找麻煩？
    薛蘭沒等到蘇肅的回答，臉上顯出黯然的神色，她默默把書放回去，翻了一頁。
    蘇肅忽然想起，這本書原是放在書房，被公子小心收藏起來，平時難得拿出來看的。
    他詫異道：“你在何處見到這本書？”
    薛蘭道：“就在這屋子裏。”見蘇肅皺眉四顧，她站起來，臉上顯出惶然的神色，“這屋子裏的東西，我是不是不該亂動？”
    蘇肅很想說是，可他一回頭，便對上了薛蘭水一樣的眸子。
    縱然薛蘭沒有用媚術，隻要與她目光一對，蘇肅也是定然要敗退的，所以他隻好移開了目光，向薛蘭伸手道：“把書給我，這是，這是旁人的東西。”
    雖然平時看來他老成並且冷酷，但其實他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也都定然會多多少少對某個人抱有非同一般的好感。
    有些人在麵對自己有好感的那個人時，就會變得無措且惶然恐懼起來。
    尤其是在他還沒意識到原因的時候。
    顯然蘇肅對薛蘭就有一些非同尋常的好感，並且，更顯而易見的是他自己完全不知道。
    薛蘭一怔，隨即把書雙手奉上，展顏一笑道：“你可是在說，我對你而言，並非旁人？”
    她實在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並且，或許是修習媚術的緣故，天然帶了幾分嫵媚可人，此時一笑，更美了三分。
    當然，落在了蘇肅眼裏，這三分卻可以變成三十分的。
    蘇肅耳根一紅，狼狽而逃。
    他逃走的方式並非扭頭就跑，而是看似十分鎮定地點了點頭，拿過那本書，轉過身，慢慢地、慢慢地向外走——他甚至還十分體貼地為不喜歡有人打攪的薛蘭帶上了門。
    薛蘭望著他的背影抿嘴而笑，笑著笑著，卻又忽然歎了口氣。
    屋子好像忽然間變得空曠非常，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倏然瑟縮了一下。
    蘇肅走出薛蘭的院子很久，才停住腳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遠處傳來櫻十八有氣無力的打趣：“看這位英雄麵色紅潤，想來是紅雲罩頂，紅鸞星動？”
    蘇肅皺著眉頭：“你在此何為？”
    “心情不好。”櫻十八歎道，“散步。”
    蘇肅冷聲道：“恰好散到這裏？”
    櫻十八冤枉道：“你們這裏本也不大，我就住在那邊……”他指指自己借住那院子的方向，“我不來這裏，還能去哪裏？”
    蘇肅不再理會他，舉步便走，然而櫻十八卻不太想放過蘇肅：“喂，你手裏拿著什麼？”
    蘇肅本來不想回答也不想停頓，然而櫻十八卻搶上前來，笑嘻嘻地盯著他，於是他隻好停下腳步：“我以為你心情不好。”
    櫻十八點點頭，笑道：“我發現，若是在我心情不好時有人比我還要煩惱，那麼我的心情多半就會變好。”
    蘇肅定定瞧了他兩眼，忽然冷笑一聲，運起輕功繞開櫻十八。
    櫻十八歎道：“我怎麼會叫你就這麼過去了呢？”
    他果然是不會讓蘇肅這樣過去的。
    蘇肅原本已經繞過了櫻十八，擦身而過的那一瞬，他甚至在櫻十八耳畔冷哼了一聲，然而就在下一瞬，櫻十八已經擋在了他身前。
    櫻十八對蘇肅笑笑：“好輕功。”
    蘇肅沉下臉色，身形倏然停頓，卻用力在地麵一踏，高高躍起，翻身越過櫻十八頭頂，櫻十八嘿然一笑，也無旁的動作，隻是身體向後一傾，足底一蹬地麵，便平平向後滑去。
    待蘇肅落下地麵，櫻十八姿勢不變，仍是好整以暇地擋在他身前。
    許是因為薛蘭而糾結煩惱，蘇肅今日脾氣好似分外暴躁一些，他右手五指並掌，便向櫻十八擊去。
    櫻十八卻沒有躲。
    不僅沒有躲，他還掛著一臉笑容，向蘇肅輕輕擺了擺手，不出聲地說了句什麼。
    如果蘇肅這一掌落得實了，那麼馬上，卓府裏就要有一個病人給薛竟醫治了——他這幾日心情糟糕透頂，看誰都有些個傷病，總想把人拉到他的房間裏，給他紮上幾針，灌幾碗湯藥，或者煙熏火燎一下。
    櫻十八若是在此時受了內傷，想必薛竟定然開心得緊——蒙他解救免於騷擾的卓府眾人也定然感激得緊。
    隻是，雖然蘇肅也同樣覺得把櫻十八打傷送給薛竟是個很有誘惑力的主意，但他那一掌還是沒有落下去。
    隻因他看清了櫻十八的口型，櫻十八說的是：“立卿。”
    蘇肅於是知道公子就在附近看著——他總不好當著公子的麵把他的客人給打傷，名義上講，他可是“卓立卿府中總管”。
    公子果然笑著從假山後走了出來：“你們輕功較量倒是好看得緊。”
    櫻十八嗤笑：“我們在這裏生死相搏，你卻在一旁看戲。”
    “少胡說。”公子走到蘇肅身旁，向他伸出手，蘇肅會意，把手中書冊遞上去，公子一邊翻看，一邊漫不經心道，“我好容易在這裏躲個清靜，你卻偏要來這裏招惹蘇肅，我實在煩你得很——方才我該叫蘇肅下手更狠一些，把你丟在薛前輩麵前，卓府便清清靜靜，再無雜事了。”
    櫻十八歎道：“你這人狠心起來當真可怕……我不過是好奇蘇肅為何總在那漂亮姑娘身邊而已，你就要這樣對我。”
    公子把書冊一卷揣進袖中，但笑不答，反問蘇肅道：“這書冊是從哪裏來的？”
    “薛蘭稱是在她房間發現。”蘇肅皺眉道，“這書不是在書房麼？”
    公子笑道：“人可以隨便去任何地方，書這個東西，若是有人帶著它走，自然也是什麼地方都去得的。”
    “你說被人帶來的不就完了。”櫻十八不甘寂寞道，“誰拿來的？”
    公子瞥他一眼：“你手下的人監視了那人許久，居然想不到麼？”
    櫻十八訥訥道：“你自己？”
    “……”公子冷笑道，“莫不是白紫之死叫你腦子糊塗不清了麼？”
    櫻十八一聲長歎：“白紫死了，能追查的線索全斷，白家推出這麼一個不受寵的女孩子就危機全無，叫我怎麼說呢？”
    公子輕聲道：“線索還在，隻是不敢查麼？”
    “我明知道那些孩子就在白府之內某處藏著，卻不敢去搜……我雖然應當得罪得罪佟氏，可不是以現在的身份。”他頗心虛地別開眼，“別這麼看著我，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公子嗤笑道：“所以你的另外一個身份就隻能在這案子結束之後對白家落井下石，並且連帶著參佟氏一本……你不怕佟氏怒極了直接弄死你？”
    “那我就跑麼。”櫻十八得意道，“江湖人士劫獄，多好的理由？”
    公子無奈搖頭：“隨你怎麼辦，隻是你說可查的線索全都斷了，我瞧著卻是未必。”
    櫻十八兩眼一亮：“哦？你也想到了？”
    “薛前輩這幾日脾氣暴躁得很，我不想去觸黴頭，你也不去，難道是在等著我先動？”公子淡淡道，“我說過許多次，這是你的麻煩，本來是與我無幹的。”
    櫻十八苦著臉道：“難道就非得讓薛前輩去透這個消息？”
    “也不一定。”公子道，“我隻需要在平安鎮上雇人隨九州風雷挖掘藏寶地就可以了，白府的人近來定然全神貫注忙著打探鎮上的各種消息，一旦知道，他們自然便會來摻和。”
    這對櫻十八而言本應當是個好消息，可是聽公子這樣說了之後，櫻十八的臉色反而略沉了沉，他垂目思索片刻，抬頭笑道：“既然是在你的地盤，那麼不要你幫忙就去做這樣一件大事，的確有點難度。”
    公子見他心領神會，不由微笑起來：“那麼，十八，你可準備好，完成我要的代價了麼？”
    櫻十八一昂首，自信無比：“些微小事，還能難得倒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