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問卿何在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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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看著那些笑容滿麵、如迎接貴賓般擺出陣勢的羌民,心裏頗覺微妙。
他現在可以完全肯定,刺客的身份不僅僅是個刺客。
因為羌民們歡迎的並不是“他們”,而隻是刺客一人。
他們所前往的隻是個很小的羌寨,坐落於群山之中,背山朝南麵向河穀。
而小鬼所選的小路不是別條,恰正是陸路至河流下遊,反向溯遊而上,由河穀進山入寨。
這條路他從前並未走過,他也曾想象過由河穀向上望去時群山的威武壯闊、羌寨的秀麗美好,然而真正看見隱在雲朵之間的寨子時,他仍禁不住晃了神。
他腳下踩著碎玉般的河流,仰望著如夢境一般、他從未見過的景色:天空藍得幹淨透徹,群山綠得瑩潤柔和,其間與白雲等高的地方,大片翠色中點綴著青石和泥土的顏色——那是羌寨的房屋:民居和箭塔、碉樓。
行走的羌民穿著色彩鮮豔、滿是精美刺繡的衣裳,看起來就像山野之間盛開的花。
這些花,在見到他們三人、或者不如說“刺客一個人”的時候,忽然間,高聲歡呼了起來。
九州風雷摸著下巴詫異地道:“生的好看還有這樣好處?”
小鬼不答——他覺得刺客會受到如此熱情的歡迎與長相沒什麼關係,因為與九州風雷相比,他小鬼也算“生的好看”。
“你來過這裏?”他問刺客,“你怎麼從沒提起過?”
刺客道:“你也不曾說是要來這裏,若我知道,便不一定要跟著來了。”他對熱情的羌民笑了笑,“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我不認得。”
“可你卻不知道你要殺的那些人在哪裏。”
“或許我也認識他們,隻是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否我要殺的人,又或許我認識他們的時候,還不需要對他們動手。”刺客淡淡道,“但是現在,卻不得不動手了。”
小鬼看著幾乎要上前來與他擁抱的羌民:“他們視你為朋友,你今日來此,卻是要他們的性命。”
刺客笑了笑:“我是個刺客。”
聽他們說了半日的九州風雷忽然打斷道:“若是我沒瞧錯,隻怕那裏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了。”
二人聞言,順著九州風雷所指的方向望去。
羌寨房屋皆用石片壘砌、土漿抹平,其屋頂和院牆上麵蓋著厚厚的一層柴薪,有些富裕之家會將房屋蓋高成樓,看來除了高些,其餘卻也相差無幾,甚至一樣都在屋簷下掛著收貨的五穀。
然而九州風雷所指之處,卻有一所看起來與其他全然不同的房屋。
那是一座小樓,一樣是用石片壘成,牆外抹著黃泥,卻沒有蓋上柴薪,也不曾掛起五穀,反而開了不小的幾扇窗,窗口擺著兩盆盛開的花。
花不是此處常見的品類,甚至在中原,這樣的花也稀罕的很——那是兩盆牡丹,綠牡丹。
刺客笑道:“此地種茶,也曾有中原來此的茶農定居下來,你怎知這不是其中之一呢?依我瞧著,這倒像是中原民居的模樣。”
小鬼先是嘲笑道:“你又見過多少中原民居不成?”隨即充滿懷疑地挑了挑眉梢,“茶農?你哄誰呢?”
刺客看回去:“莫非你不知道,此地是茶馬互市的起|點之一,馬隊采購茶葉的地方?我曾來此處,也是為此。”
九州風雷嗤笑道:“隻不知道是為了茶葉,還是茶商。”
刺客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小鬼又道:“你說‘依你瞧著如何’……莫非你竟不認得那人?”
刺客道:“在下要忙的事情有許多,總不能日日盯住這裏毫不放鬆,不過是遷了個把茶農進來,在下又怎可能知道?”
“那定不是個茶農。”九州風雷道,“你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見得信呢!”
小鬼也對刺客的推斷充滿懷疑,而且,他的懷疑實在太有道理了——他極盡目力,也沒有在附近見到一顆茶樹、一片茶葉,而隻看到了遠處田裏齊齊整整的青稞、和仍開著紫紅色小花的豌豆。
何況一介茶農,怎麼養得起那樣名貴的牡丹——即便是六扇門中出名愛花的風華居士,也不見得侍弄過這等名品。
“那麼就是我猜錯了。”刺客喃喃道,“那麼這人,十有八九便是我要找的那個——好在他不是此地羌民。”
九州風雷笑道:“莫非你一介刺客,還會對他們心軟不成?”
刺客回以一笑:“怎麼會,不過是怕日後再來不便罷了。”見兩人臉色怪異,又道,“在下若說自己是個茶葉販子,二位可信?”
九州風雷大笑擺手:“你若要說謊,也好歹說些能叫人信的。”
小鬼看著刺客的眼神卻深沉了幾分,見刺客看他,冷笑一聲:“你學不像的,還是不要學了。”
刺客搖頭苦笑:“若我此刻告訴你實話,你是斷然不會信的。”
“你說什麼我也是不信的。”小鬼瞥了刺客一眼,又瞧瞧那些湊上來試圖搭話的羌民,一擰身,硬是擠了出去,“你不如幹脆收了那些謊話。”
養著綠牡丹的小樓裏空無一人。
九州風雷沮喪不已:“我還道能看見什麼意想不到之人,如今果然是意想不到,卻是意想不到地沒有人。”
小鬼進屋中走了一圈,又帶頭到了樓上,樓上看來是臥房,除了窗畔兩盆牡丹,便隻有簡單的床褥鋪蓋,和一張桌子。
“灶台是熱的。”小鬼道,“那人一定離去不久。”
刺客點頭應聲:“不錯,我們恰好錯過了飯食。”
小鬼聞言,狠狠瞪過一眼。
九州風雷自顧自道:“你說住在這裏的是誰?難不成老鬼失蹤,卻不曾死了,而是跑到這裏躲了清閑?”
小鬼懶得答話,刺客卻道:“若是如此,他今日就要死了。”
“你若要殺他,不妨先殺了我二人。”九州風雷悶聲道。
“你既不想我殺他們幾人,為何還要任我跟著?”刺客話是對九州風雷所說,眼卻盯著小鬼。
九州風雷怒道:“若是能趕走了你,我二人自然不會叫你跟著!”
刺客看著小鬼笑了笑:“這屋子有人住的。”他忽然道,“不僅住了人,住在這裏的,還是個女人。”
九州風雷怒意未消,聞言卻又一愣:“你如何知道?”
刺客抬手指著那張置於窗下的桌子:“全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有鏡子,不論這女人是美是醜,是老是少,你看這屋裏雖沒有什麼香粉首飾,卻有不止一麵鏡子,可見她是個女人,還是個對自己容貌頗有自信的漂亮女人。”
九州風雷撫掌大笑:“看不出你還這麼了解女人!”
刺客摸了摸鼻子:“全天底下的男人都該多少了解一點女人的,否則,早晚要在她們手上吃虧。”
九州風雷訝道:“莫非你已吃過虧了?”
“在下喜歡吃很多東西。”刺客道,“卻怎也沒法子喜歡吃虧,不管給我虧吃的那人是男是女,在下都不喜歡。”
九州風雷臉色一黯:“若有一個女人就樂意叫你吃虧,你還是喜歡為妙。”他的語氣沉重下去,“否則那女人若是不在了,你反倒要想得緊。”
“有感而發?”刺客笑問,“不過若現在就說‘不在了’,隻怕還有些早。”
小鬼陰著臉道:“有功夫說女人,隻怕說說這屋子裏住的人究竟是誰還有些用。”
刺客笑而不語,九州風雷搖搖頭:“我什麼也看不出來。”
“你們也不必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幾人的對話,小鬼向窗外一望,果見一人站在樓外。
那是個女人,她身上穿著與羌民不同的素色衣裙,一手提著一隻籃子,一手卻籠在袖中。
那女人抬起頭,冷冷地看著那扇窗,忽然身形一動,竟是躍了上來。
她輕輕巧巧地落了地,看著屋內三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群死人:“你們不該進這屋子。”
刺客低聲道:“他們連蜀地都不該來。”
九州風雷盯著那女人瞧了幾眼,驀然放聲大笑,對刺客叫道:“我還當你說得準了,卻不料你竟是放屁!”
“哦?”刺客道,“在下說錯了什麼?”
九州風雷大聲道:“你說這裏住的定然是個漂亮的女人,其實卻是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這老太婆不僅又老又醜,脾氣還壞得……”
雷吼般的聲音忽然間被掐斷了。
九州風雷臉上漸漸浮起驚駭的神色,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著那女人,駭然道:“莫不是我的眼睛有了毛病,這老……她,她為何生的就好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