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見麵沒有埋伏，沒有箭雨，沒有任何一個幫手。
    那個刺客，不久前剛剛削斷了九州風雷的手臂，威脅說要他們的性命，如今，卻還在進入客棧之前禮貌地敲了敲門。
    小鬼和九州風雷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用劍的刺客目光掠過小鬼背上的包袱，輕輕歎了一聲：“原來有人先動手了。”
    九州風雷哼了一聲：“你說的是誰？”
    那男人笑道：“你們應當已經想到了。”
    他說的是金焰——當然是金焰。
    小鬼忽然道：“風華居士去了哪裏？”
    金焰的習慣是不會變的，為什麼偏偏風華居士連頭也不見了？會不會有可能，風華居士還沒死？
    刺客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小鬼的想法，他搖頭笑道：“我不曾殺她，也不曾帶走了她，更不曾在她屋子裏燒火。”
    九州風雷發出了個古怪的聲音，似乎既想歎氣，又想冷笑一聲。
    “那麼你還來做什麼？”小鬼緊張起來，剩下的隻有他和九州風雷，他一點都不想死在這裏，或者獨自前往青衣羌。
    “其實我並不一定要殺你們。”那刺客道，“隻要你們回頭。”
    小鬼一愣，訝道：“是琅玕讓你來的？”
    刺客道：“我不知雇主是誰，我隻知……青衣羌太遠，兩位還是莫要去了的好。”
    這話又是一句威脅，隻是比前日輕了幾分，似乎隻要小鬼和九州風雷放棄前往青衣羌的計劃，他就不會對這二人動手。
    然而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這話中的意思，兩下沉默許久，九州風雷忽然睜圓了那雙眼睛，詫異叫道：“不知雇主？莫非，莫非你竟是姓公孫的？”
    “公孫……”捧著書的香菇喃喃念著詩句，“……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可是上乘劍法。”忙著整理一本本賬簿的小乙應聲道，“公孫劍器初第一，多少人想學的好劍法。”
    香菇訝道：“放在別處就是唐詩，到了你們公子的書房，這卻成了劍法——莫非你們公子武功很高，而且高到了看什麼都是武功的地步？”
    小乙回頭一笑：“姑娘不用來套我的話，若是公子想要你知道，你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偏喜歡套話。”香菇嘻嘻笑起來，露出編貝般的牙齒，“你若是不照實說，我便咬死你，再去咬你們公子，到時自然知道他會不會武功。”
    小乙便一聲長歎：“若是能叫姑娘這樣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咬死，在下心裏也是快活的。”
    香菇一愣：“你從哪學來這樣的話？”
    小乙嘻嘻笑道：“姑娘又是從哪學來那樣的話？”
    香菇道：“我自有學的地方，你一個小廝，管得倒多。”
    小乙笑容不變：“在下自然也有學的地方，姑娘一個客人，管得也不算少。”
    旁邊沉默許久的小甲忽然歎了口氣：“你們莫要忘了這裏是公子的書房，若是公子回來，定然要把你們二人都趕出去。”
    小乙忽然就不笑了，他一臉嚴肅地低下頭，認認真真地翻檢賬簿，好像那賬簿上長出了花來。
    香菇來回看了兩人幾眼，捂著嘴笑道：“你們公子一定是個很可怕的人，否則你們二人不會這樣怕他。”
    小甲一本正經道：“不，公子非但不是個可怕的人，還十分的可敬可愛，姑娘隻是不了解我們公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香菇奇道：“那你倒是告訴我，你們公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小甲認真道：“公子是我們兄弟的救命恩人，我兄弟別的不需知道，隻要記得這一點便夠了。”
    “你們兄弟？”香菇問，“你們兄弟既然是四個人，那麼另外兩個莫非是叫做小丙和小丁？”
    小乙悶聲道：“不是，是三童和四童。”
    香菇不滿道：“我還道你們府裏分別有兩個四兄弟，怎麼你們起名字不按著順序來？”
    小乙嗤了一聲，想說什麼，又悶悶地垂下了頭。
    小甲抬手在頭上一撓：“我們公子雖然是個可敬可愛的人，卻不很會起名字，我和小乙後來改名字，是因為大童和小童聽起來實在別扭，一童和二童更加奇怪，算起來，我們已是第三次改名字。”
    香菇想想這些名字，不由笑了起來：“原來你們不是親兄弟，是你們先來，他們後到。”
    小甲點點頭：“是，三童和四童雖然來得晚，武功卻比我們好得多，所以跟在公子身邊保護。”
    “他們兩個武功也不怎麼樣。”香菇斷定道，“否則也不會叫你們公子給櫻十八擄了去。”
    小乙動作一頓：“誰說是櫻十八綁了公子走？”
    香菇答道：“六扇門啊！這平安鎮，想要六扇門出手，得罪櫻十八就是最快的法子。”
    “別說的好像我們公子自找。”小乙反駁道，“就算他是，也一定有什麼旁的目的。”
    香菇兩手一攤：“我也並沒有說他不是——你手裏的可是茶馬互市的賬簿？”
    小乙低頭一瞧：“你怎麼知道？”
    “我都能翻你們卓府的院牆了，怎麼就不能知道這點事情？”香菇滿不在乎地從小乙手中抽走了賬簿，“我來平安鎮就是為了你們公子，多知道些還怕麻煩麼？”
    小甲忽道：“姑娘找公子究竟何事？若隻是邀公子出門，我看還是算了。”
    香菇把賬簿抽在書案上，跳起腳來：“怎麼能算了？怎麼就算了？你倒是說給我聽聽，難不成有了茶馬互市就好得意，連……連我的邀約都敢不去了麼？”
    小乙嗤笑一聲：“啷個曉得你是誰！”
    小乙這句說的是土語，香菇半日未曾回過味來，一時想通，不由大怒：“你若是不信，我明日就邀這鎮子上最大的富戶來卓府，你看他們來是不來！”說罷似又覺得話說太滿，補充道，“若是他們不來……你看我這‘啷個’是不是敢去咬死他們！”
    小乙簡直不想理會這個人了。
    然而這個人偏偏是客人，而且是他們公子說過一定要好好招待的客人——若不是如此，他們才不會叫這麼個來曆不明的女孩子跑進公子的書房翻來翻去，甚至還翻亂了公子原本正在讀的唐詩。
    這個女孩子，小乙斜著眼睛看香菇，心裏頭想道，她居然還沒有一丁一點歉疚後悔、自知不該的模樣。
    這簡直是毫無自知之明。
    門外傳來隱約的喧嘩聲，小乙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看一眼小甲，果見對方與己神色無差，兩手一鬆，賬簿紛紛落在書案上：“他們果然回來了！”
    香菇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兩個神情激動、幾乎就要謝天謝地起來的少年：“誰回來了？”
    小甲這回沒有理會香菇，隻是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話音未落，已經與小乙兩人一前一後衝出了屋子，直直向著正門跑去，連輕功都忘了用。
    香菇困惑不解地張望了他兩個的背影一陣，挑眉一笑，快快地動手，將茶馬互市的賬簿並其他幾本一卷，就欲收在袖中，可惜她身上衣服甚窄，戳了半日也不見那賬簿塞進去，香菇無奈，隻得拿著那賬簿走到門口，左右上下細細一番張望之後，才一路念著“誰若是看見我咒他出門便崴了腳”，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客房。
    她在門口張望了半日，才縮回去關上了門窗，方要攤開那賬簿細細看的時候，有人在外麵敲了敲門。
    香菇幾乎驚得跳起來。
    門外怎麼會有人？
    她慌裏慌張地把賬簿統統丟到床底下，又極為笨拙地丟了被子枕頭在地上，這才深吸一口氣，磨磨蹭蹭地走向門口。
    門外的人耐性極好，隻是靜靜等著，沒有再敲那扇門。
    房門打開，屋中頓時光亮了許多，而香菇迎著那光亮看了一眼，卻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她此時一點都不想見到門外的這個人，不僅不想見到，簡直連想到都不願意。
    隻因她剛偷了這人的東西，最怕的莫過於被捉個正著。
    麵前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卓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