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黎南沒有去上學，黎落哭了好一陣子，哭累了，姐弟兩個就那麼靠著睡了。
    黎南並沒有真的睡著，她隻是不敢醒而已。
    她要怎麼跟落落解釋，媽媽去了哪裏。
    簡單的吃了早飯，溫家兩兄弟是一起來的，亦晨開車，而亦昕坐在副駕的位子上，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大事，你別太擔心了，小南她很堅強的，而且，落落隻是擦破皮受了點外傷不是嗎？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以後我派人去接送他，這樣的事不會再出現了…”
    “不是的，哥，我在想的不是這個…”亦昕的目光收回來，在兄弟兩人之間的保溫桶上停留了那麼一會兒，隨即移開。
    “原來，有個人可以照顧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啊！”
    終於，他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
    “啊？”亦晨一愣，很快想到了什麼似的笑了笑，“可不是…看來老哥我還真得謝謝你啊！這麼些年了讓我照顧著辛苦你了…”
    “哥？！”
    “嗬嗬，開玩笑的…”
    前麵剛好拐彎，亦晨轉過頭來，修長有力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襯著棕色的牛皮套很是賞心悅目。
    再次放鬆下來的時候發現亦昕正在看他，兄弟兩個相視一笑，笑的各有味道。
    從認識黎南到現在，前前後後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對亦昕而言，現在的生活卻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不能完全說是她帶給了什麼，追逐的過程隻是一種連接的契機，為他的生命打開了一扇門，讓他漸漸地走進了大多數同齡人的生活。
    曾經，在法國，那個生長於貴族世家的小王子不快樂，後來，回溫家，那個坐擁億萬身家的二少爺不快樂，甚至，在米蘭，在巴黎，在悉尼，在倫敦，在洛杉磯，在馬德裏，那個被時尚界稱讚追捧的天才設計師，他一點都不快樂。
    他從八歲開始陪著Aunt出席各種交際舞會，他彬彬有禮，他優雅疏離，他很浪漫，很紳士的浪漫，他很會討女孩子歡心，那是他從小就很喜歡的遊戲，就像在演戲，一遍又一遍的，好像怎麼都樂此不疲。
    “落落，你聽我說，姐姐要告訴你一件事…”黎南咬著嘴唇，早已不成聲，“你要先答應姐姐，無論聽到什麼，你是男子漢，不可以哭…”
    “姐姐，媽媽她病了…對嗎？等她病好了就回來了…”
    “你先答應姐姐！”黎南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盡管眼睛紅紅的沒什麼氣勢，她漸漸冰冷起來的麵容卻讓黎落有點害怕，“快點答應我！答應姐姐…不管發生什麼，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她的樣子歇斯底裏的有些猙獰，她緊緊地抓著弟弟的身體，甚至沒有發現黎落漏在外麵的肩膀的被她用力的手抓出了紅印，她一邊抓住他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著，“落落，你不能，不能離開姐姐…永遠都不能離開姐姐…”
    小黎落麵色蒼白，他用缺了一顆門牙的上齒死死的咬著嘴唇，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有些簌簌的落下來，有些在眼眶裏打著轉，卻更顯得可憐。
    “媽媽生病了！姐姐跟我說過的，媽媽住在醫院裏…”他的聲音很小，像是怕被什麼人聽到似的，他一抽一抽的說著，“姐姐…不會騙我的……等睡醒了…就可以去看媽媽了…”
    “媽媽死了！她去找爸爸了！她不要我們了！”黎南終於忍不住眼淚決了堤，她的聲音啞啞的，“落落…隻剩下我們兩個了…”
    她伸開雙臂將弟弟抱緊，雙手在他的背後糾結成一團。
    指甲摳進另一隻手的肉裏，她感覺不到疼，隻是無力。
    好殘忍。
    你好殘忍。
    黎南的心裏一個聲音在重複著，不知是說媽媽還是說她自己。
    小黎落的身體一直在顫。
    連鎖反應似的，黎南覺得自己的身體也開始發抖了。
    “媽媽！”
    突然，小家夥突然使勁推開了姐姐的懷抱。
    “落落？！”
    黎南失聲低喊。
    “姐姐是騙子！你說過媽媽在住院的，我要去找媽媽！媽媽生病了，我要去看她，我要照顧媽媽…”
    亦晨在下麵停車，亦昕便拎了保溫桶先上來，小落落燒剛退，不想餓著他。
    “落落…姐姐求你了…過來，落落…別嚇姐姐好不好……”
    亦昕正要推門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這麼一句！
    是黎南的聲音，已經嘶啞的完全不見了她平日裏那種清清甜甜的感覺，那麼害怕，害怕到顫抖的聲音。
    “姐姐是騙子！我要去找媽媽！我再也不要相信姐姐了…”
    黎南呆呆地站在那裏。
    她的心就那樣往黑暗的深淵裏墜下去。
    “小南？！”
    手裏的保溫桶掉落在地上，亦昕跑過去抱住黎南倒下去的身軀。
    她的身體是那麼的僵硬，汗濕透了她的背脊。
    姐姐是騙子！我再也不要相信姐姐了！我要去找媽媽！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伴著鼻涕抽抽搭搭的聲音。
    說出的話卻是那麼的殘忍。
    黎落說者是無心，可是對於黎南而言，那是怎樣的極刑，她的心就如同被人綁在絞架上，一下一下的，千刀萬剮。
    如果落落都不需要她了，她又要靠什麼撐下去呢。
    她又要為了誰去堅強，為了誰擦幹眼淚，笑著繼續以後的生活。
    爸爸走時她哭了，因為她還是個小女孩，在媽媽的懷裏，她可以軟弱，可以無賴，可以放肆的去依賴。
    媽媽走時她沒有哭，因為她是姐姐，她不能哭，一哭就錯了，就撐不住了。
    落落需要她，為了這個理由，她可以冷漠，可以無情，可以在媽媽去世後沒幾天就添幹血淋淋的傷口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笑著前行。
    可現在，落落卻說，他再也不相信姐姐了。
    黎南閉上了眼睛，她的臉色蒼白的嚇人。
    “小南！”
    “姐姐？！”
    “落落！”
    這三聲幾乎是同時響起，亦晨剛進來就看見亦昕抱著暈過去的黎南，而黎落似乎是想撲著去他姐姐那裏，卻一下子從床上摔了下來。
    “亦晨哥哥？！”
    聽到他的聲音，黎落似乎又找到了一個可以依賴的人。
    他循著聲音轉過頭來，看到的卻是…
    他的眼前，漂浮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光斑，深深淺淺，明明滅滅，像陽光下的彩色泡泡，飄啊飄的，遠了又近了。
    除此之外，他什麼都看不清。
    小家夥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一次，模模糊糊的，他好像看到了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在閃爍的光暈中晃來晃去。
    “亦晨哥哥？你在哪裏？”
    “落落？！”
    亦晨快行兩步，走過去把黎落抱起來。
    “好多泡泡，亦晨哥哥，好多泡泡…”
    “你能看得到我嗎？”他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得見…”小黎落一邊抓住他的手指，皺著小臉搖了搖頭，“亦晨哥哥臉上有好多圈圈…”
    兄弟兩個對視了一眼，麵麵相覷。
    “對了，姐姐…”
    黎落被亦晨抱在懷裏，小家夥突然想了起來剛才姐姐突然倒向亦昕哥哥那裏，又開始掙紮著想過去。
    可是，他的眼前。
    大塊大塊的五彩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他找不到姐姐在哪裏了。
    “亦晨哥哥？”小家夥終於開始害怕了，他抓緊了亦晨的襯衣領子，他的聲音小小的，像是怕被誰聽到似的，“你看見姐姐在那裏嗎？”
    “落落？！”
    “嗯？”
    “你的眼睛？”
    “好暈啊…啊！亦晨哥哥，一個大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