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怡妝在屋裏心不在焉地轉圈，時不時將自己的手絹翻出來看看，因著她別扭的本性，才開始的羞澀漸漸被惱怒代替，簡而言之就是——惱羞成怒。
    敢撿她手絹，不想活啦？！
    “大姐姐！大姐快開門。”門外突然響起柳惜妝焦急的聲音。
    怡妝哼了一聲，霍的將門打開：“臭丫頭，舍得回來啦，快告訴我……”
    “哎呀，這種事以後再說。”惜妝打斷她，“爹和三哥被人打了，現在在客棧呢。”
    “什麼？”怡妝一聽，哪裏還有心思顧別的，忙道，“母親知道了嗎？”
    惜妝搖頭：“爹不讓說，你看怎麼辦？”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到時候爹和三弟一回府，母親肯定能看出來。”怡妝皺眉，“他們為什麼會被打的？你從哪兒來的消息？”
    惜妝無奈道：“五哥告訴我的，爹他們是從青樓裏被打出來的。”
    又去青樓……
    兩姐妹相視無言。
    雖說那對父子逛青樓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連徐氏都管不了也懶得管了，可是這還是頭一回在青樓挨打，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難怪柳三爺不敢讓自己夫人知道。
    本來這種事就該交給母親處理，可是現在……怡妝皺眉，暗惱那兩人不爭氣：“那…我去看看吧，在哪家客棧？”
    惜妝搖頭，拉著她往外走：“五哥知道，讓五哥帶我們去。”
    怡妝由著她拉，連房門都忘了關，隻道：“你就別去了，姑娘家盡量少拋頭露麵。”
    惜妝不高興道：“你不也是姑娘家。”
    “我都露習慣了。”怡妝不以為意，她確實是習慣了，自打十歲以後就一直變著法子往外跑，徐氏開始時還攔過幾回，後來發覺攔不住，又確實中意她的性子，也就這麼慣著。
    院門外，忱妝和明淩一邊說話一邊等人，此時見到惜妝拉著怡妝出來，也把話頭停了下來。怡妝本來對他們有些疙瘩，雖說是疙瘩其實也不過是單純的遷怒罷了，更何況此時正事要緊，那點小情緒根本就不重要，遂加快步伐走上前去：“五弟，你趕緊帶我過去。”
    明淩自然應下，轉身走在前頭。
    惜妝也要跟，被忱妝一把拉住，幾乎是同時的，怡妝也回頭叮囑：“四妹和五妹留下，這事你們暫時當作不知道吧。”
    惜妝一臉懨懨，眼睜睜看著那兩人離開，抱怨道：“我也想去，幹嘛拉著我？”
    忱妝幹脆挽著她在園子裏散起步來：“人那麼多，多顯眼啊，再說你去了又幫不上忙。”
    “就你道理多，弄得我這個做姐姐的好沒麵子。”惜妝不得不承認，自從大伯母去世後，她這個妹妹就變得很懂事了。果然一個人遭逢巨變，都能一夜長大的麼？
    *
    怡妝跟隨明淩一路到了東沿大街，這條街與藺城的太常長街相交，亦延續了長街的繁華，尤其以客棧居多。
    兩人進門的時候，柳三爺柳轅和柳三公子柳明淵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身邊隻有明淩的隨從無霜一個人在照看。
    “公子，大小姐，”無霜見到二人，放下手中的濕潤的布巾，“大夫剛才走了，說是沒有大礙，抹點藥膏很快就能好。”
    怡妝點點頭，衝到床邊，見兩人除了麵上、身上有些淤青外，確實還算精神，這才徹底鬆了口氣：“父親，三弟，你們這又是怎麼了？”
    柳轅披上外衣，齜牙咧嘴地坐起來，恨恨道：“還不是那個黃老板，仗著自己新請了幾個打手，在溫香樓裏橫行霸道，還調戲宵月姑娘。我跟你三弟看不過眼，自然出手阻攔，這就被打了。”一旁的明淵也連連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怡妝真是滿心的恨鐵不成鋼啊，聞著他們滿身的酒氣，惱道：“他想調戲就讓他調戲啊，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宵月本來就是青樓女子，被調戲一下會死啊！”
    柳轅往裏縮了縮，跟兒子偎在一塊，賠笑道：“怡兒真是越來越像你母親了。其實話也不能那麼說嘛，宵月是賣藝不賣身的。那個黃老板，油光滿麵滿口黃牙……”他瞧著大女兒陰沉的臉，越說聲音越輕，最後幹脆乖乖閉嘴。
    “哼。”怡妝往床沿一坐，“你們看，讓五弟看笑話了。”
    明淵探出頭來：“五弟才不會跟你一樣，那麼凶，看到時候誰敢娶你。”
    “你還說！”怡妝一個瞪眼，然後歎氣道，“現在你們想怎樣？又不肯讓母親知道，難道打算在客棧住到傷好了再回府嗎？”
    “我……”
    “咚咚”兩聲，房門被敲響了，房裏的人皆是一怔，惟有無霜反應過來，趕緊去開門：“表公子，真是麻煩兩位表公子了。”
    宋宣明將幾包藥交給無霜，擺手笑道：“不會。”
    說來也巧，宣明給忱妝去了信後，心情大好，拉著宣朗出門硬要請他吃飯。兄弟倆還沒走到酒樓，就見到明淩的隨從無霜急匆匆地在街上走，自然上去詢問。無霜本是要跟著大夫去抓藥的，誰想銀子竟沒帶夠，正急著回去拿，宣明和宣朗將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後，便叫無霜回客棧照顧人，他們則幫忙抓藥去了。
    明淩雖然並非宋氏所出，但姨娘的娘家不能算作正經親戚，所以宋家便是他的外家，加之他與明洵的關係好，與宋家人也就熟悉了，宣明和宣朗就是因此才會認出無霜來。此時明淩並不知事情經過，驚訝地看著兩人：“宋家表哥怎麼來了？”
    宣朗最是人來瘋，一把攬住明淩的脖子道：“你家無霜出門不帶銀子還想去抓藥，正好被我們撞上了。”
    明淩皺眉看向無霜，無霜苦臉道：“公子，我冤枉啊，我是沒帶夠不是沒帶。”
    “誰管你這個了。”明淩道，“抓藥這種事哪能讓表哥他們去跑腿的？”
    無霜也是個缺根筋的，聽他這麼說，才明白過來，羞愧地低著頭：“公子我錯了，我剛才是急了才沒想那麼多。”
    宣明看著這孩子怪可憐的，笑道：“是我讓他回來照看柳三爺的，你就少說他兩句吧。對了，他們傷勢……”他邊說邊朝床邊看去，聲音戛然而止，目光直直落在怡妝臉上。
    房裏的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柳轅剛要出口道謝的話都卡在了喉嚨口，一雙眼睛隻在那兩人之間徘徊。
    怡妝實在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咳嗽一聲：“今日多謝兩位宋公子了。”
    宣明回神，笑道：“柳大小姐客氣了。”
    怡妝又是一愣，她與宋家公子並未見過，甚至不知道他們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他怎麼就知道自己是柳家老大了？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可奇怪了，對柳家稍有了解的人就該能猜得出她的身份來。想到這裏，怡妝覺得想通了，遂道：“宋公子，今日之事能不能別和任何人提起？”
    宣明心知她的意思，點頭道：“我們明白。其實，柳三爺和三公子如果實在覺得為難，可以來宋府暫住。”
    床上那對父子聞言，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立刻點頭應下，礙於柳怡妝在場，隻能眼巴巴盯著她看。怡妝哪裏想得到他會這樣說，一時間還消化不了，皺眉猶豫著。
    宣明又道：“屆時我自會差人到柳府傳話，就說柳三爺與我家老爺子一見如故，柳三公子也同我和宣朗甚為投契，聊天聊得忘了時辰，所以幹脆留在府中小住幾日。”
    柳怡妝這才弄清楚了，攬著明淩的是宋宣朗，同自己說話的是宋宣明。她回頭看著床上那兩個不爭氣的，心想若是被母親知道，也不知該氣成什麼樣了，如今宋大公子的主意確實不錯，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叨擾宋府了？”
    不待宣明說話，宣朗就開了腔：“柳大小姐放心，我大哥做事最穩妥了，他既然說得出就必定不會有什麼為難，可靠的很呐。是吧，大哥？”最後的問句，帶著十足曖昧的尾音。
    宣明看了怡妝一眼，臉上還是微微泛了紅，搓搓鼻子掩飾道：“兩位隻管來宋府住，我那爺爺喜歡熱鬧，也最好說話，巴不得家中多些客人。”
    怡妝終是點了頭：“如此，便麻煩兩位公子了。”
    “不會。”宣明道，再朝窗外看了看，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佩交給無霜，“天色不早了，你拿著這個去宋府叫輛馬車過來……要普通的那種。”
    無霜接過玉佩，撓頭道：“普通？”宋府什麼時候也有普通的馬車了麼？
    宣明尷尬笑笑：“總之你就這麼跟他們說吧。”
    “是，知道了。”無霜不再多問，將玉佩收在懷裏，飛快出了門去。
    怡妝朝宣明點頭笑了笑，轉身立馬換了另一張臉，低聲道：“你們兩個，到了宋府可別再惹出什麼事來，否則我就告訴母親，讓她親自去逮你們。”
    ……
    回程的馬車上。
    宋宣明的嘴角自那之後就一直揚著，再也沒放下來過，宣朗在一旁看得歎氣連連：“我說你至於嗎？”
    看著昏昏欲睡的柳三父子，宣明笑答：“我隻是在想，原來做好事真的是有好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