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明慌忙伸手，打算將手絹奪回來。奈何宣朗攥得緊，他又擔心扯壞，不敢用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宣朗將手絹上繡的字給讀了出來。
    “怡。”宋宣朗念道，“大哥喜歡的姑娘，名字裏帶個‘怡’字？”
    宣明臉紅，手上稍加了些力道，這回倒是順利地抽了回來。他將手絹塞進懷中，嚅囁道：“此事你們千萬別說出去，免得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宣朗用肩膀輕輕撞了他：“我們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壞她名聲？是吧，表妹？”忱妝也狗腿地連連點頭，一雙晶亮的眼睛死死盯著宣明看。
    宋宣明退了幾步，終究被那兩人過分熱忱的目光給打敗，無奈笑道：“好了好了，我說便是。”頓了頓，他微歎了口氣，繼續道：“說實話，我並不認識她。這手絹，是我撿到的。”
    “不認識？”柳忱妝輕呼，“宣明表哥是怎麼見到那姑娘的？”
    “宣朗可記得，去年七月半廣福寺操辦的盂蘭盆會？”
    宋宣朗點頭道：“自然記得，我們不是都去了麼。”
    “我就是在那日遇見她的。正好上蘭盆供結束，眾人去齋堂受食，那姑娘興許與家人走散，正四處張望著找人。那日她一身霜色廣袖襦裙，一舉一動都透著英氣，我從來不知道，淡素的衣裳也能被人穿出那般張揚的意味來。這塊繡帕，是她不小心掉落的，我本想撿了還與她，可是一轉眼人就不見了，隻好將它留了下來。”宋宣明這頭說著話，麵上已露出一派向往的神情，分明已是半年前的景象，卻鮮活如昨。
    “大哥？”宣朗略帶不可思議的看他，“你竟然是喜歡這種類型的？我一直以為你會對溫婉的姑娘比較中意。”
    宣明靦腆地笑了笑：“這樣的姑娘很可愛。”
    柳忱妝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開始啃起手指。宣朗見狀，一個順手就扯了扯她的頭發：“怎麼了？一直都不說話。”
    忱妝翻著白眼將自己的頭發拯救出來，說道：“那個……宣明表哥，我覺得我可能知道她是誰。”
    宋宣明眼睛大亮：“表妹認識她？”
    忱妝點頭：“我家的大姐姐，名叫柳怡妝，是三房的庶女，今年十四。”
    “當真？”
    “聽著像，況且手絹上繡著的也是個‘怡’字，我想應該沒那麼多巧合。”忱妝撓了撓頭，“這樣吧，等我回府以後會注意一些，看看大姐姐有沒有類似的手絹。”
    宣朗挑眉看她：“這麼說起來，你跟你大姐姐好像不是太熟。”
    忱妝遲疑道：“她跟我大哥關係不大好，自然也就很少會與我說話了。”
    宣明微微蹙眉，語氣裏帶了絲緊張：“為何會與表哥關係不好？”
    “這個……”柳忱妝有些尷尬，但見兩個表哥皆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表情，仍是說了，“因為大姐姐有個要好的朋友，十分喜歡大哥。有一回，柳府宴客，她也跟著自己嫡母一塊來了。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呃，算計大哥，想等著木已成舟了好嫁進來。結果大哥沒有中招，將她趕出房去，據說那姑娘回府以後就病倒了，接著就大病小病不斷，這都半年多了，還是病怏怏的樣子。你們也知道，大哥的言行向來有些浪蕩，大姐姐不知道實情，脾氣又太直，自然以為是大哥欺負了她，兩人關係差不多就算是決裂了。”
    說到這裏，她也頗覺無奈。大哥雖然那副樣子，其實為人還是不錯的，把那姑娘的事瞞了下來，半點沒聲張。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去爬男人的床，沒成功還被人趕出來了，這事若傳了出去，這輩子的名聲可就毀了。可惜，偏偏大姐姐認定了是大哥的錯，大哥又不願解釋，也就造就了今天這種局麵。
    兩人聽了忱妝的解釋，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不會傻到再去追問那是哪家的姑娘。宣明鬆了口氣：“好在隻是誤會。”
    柳忱妝卻覺得為難：“宣明表哥是嫡長子，我大姐姐隻是庶女，即便要娶也隻能娶來做妾，可是依我大姐姐的脾氣，是肯定不會願意的。”
    宣明半垂眼眸，過了一陣，忽而笑起來：“我去求求祖父祖母，娶她當正妻，他們未必不答應的。”
    “大哥不急，左右還不確定是不是柳怡妝。”宣朗擺擺手，又對忱妝道，“表妹別拿你們家那套出來，咱們宋府沒那麼多規矩。你可知道，外頭的那些人暗地裏怎麼說我們？說宋家人是滿身銅臭的鄉下人，不過一夜暴富罷了，沒半點大戶人家的修養。嗬，咱們就是鄉下人，便是娶個庶女當嫡長媳又如何了？”
    宋宣明推了他的腦袋道：“好了，跟表妹抱怨這些做什麼。”
    忱妝奇道：“這些話，我還真沒聽說過，想不到竟會被人這麼說。”
    宣明笑笑：“無妨，讓他們說便是。”說完，臉上又是一紅：“表妹，那個……你大姐姐那邊，你記得多幫我留意一下。”
    柳忱妝從未見過他那麼靦腆羞澀的小模樣，當即點頭應下。
    “表哥能不能先將手絹交給我？我回去以後好做比對。”
    宣明猶豫一陣，依依不舍地將手絹掏出：“也好，放在我身上也容易給她帶來麻煩。你好好保管。”
    忱妝嘲笑道：“放心吧，知道你寶貝這手絹。”
    宣明臉刷的又紅了，但對表妹卻是相當信任的，隻覺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轉身又從盤子裏取了塊生肉準備喂給夜梟吃，被忱妝奪了過去：“宣明表哥，我想喂喂看。”
    宣明道：“不知為何，它吃東西不主動，得用塞的，你小心些別傷到手。”
    “知道了。”忱妝舉著肉塊，走到夜梟旁邊，卻見到它一隻眼睜一隻眼閉，一動也不動，奇怪問道，“表哥，你們來看，它怎麼了？”
    宣明和宣朗很快湊上前來，那夜梟約是受了驚嚇，撲棱了幾下翅膀，閉著的眼睛也睜開了。宣明道：“許是在小憩。”
    “睜著一隻眼睡覺？”忱妝對這有趣的肥鳥很是好奇。
    “不是睡覺，隻是休息，你看它剛才沒睡著。”宣朗幫著堂兄解釋，“據說夜梟警惕性高，若乏了，就會睜一隻眼小憩一陣。”
    忱妝將肉塊塞進夜梟嘴裏，笑道：“你們從哪裏聽來的？”
    宣朗揚揚下巴道：“宋府裏雜書很多，堆了滿滿一間屋子，你若想看，表哥可以帶你去。”
    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女聲由遠而近：“大哥——二哥——”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些古怪的神情。這聲音他們當然熟悉，何況整個宋府會這麼稱呼他們的也隻有妹妹宋含歆。原本妹妹來找哥哥是沒什麼奇怪的，隻是，她這麼歡快就有問題了。昨晚才剛剛發生了那種事，就算不需要呆在房裏反省，也不應該是這般泰然自若的模樣吧。
    宋含歆開開心心地闖進屋子，宣朗眼疾手快，已經將夜梟藏進旁邊的櫃子中去了。這個妹妹可不比表妹，嘴巴是管不住的。
    “二哥，”含歆一進來就纏上了宋宣朗，“剛剛我去你屋找你，結果沒見人，就知道你是到大哥這兒來了。”
    宣朗笑問：“找我何事？”
    宋含歆略扭捏了一番，抬頭剛要說話，目光觸上了站在一邊的柳忱妝，於是指著她道：“她是誰？”
    “說起來你們還不曾見過，這是忱妝，我們的表妹。”宋宣朗將忱妝拉到跟前，又道，“表妹，這是你表姐，長了你三歲，名叫含歆。”
    柳忱妝早就猜到她是宋含歆。因著今早聽到的傳聞，無法對她生出親近來，隻能再度擺出乖順的模樣，道了聲：“含歆表姐。”
    宋含歆打量了她一番，然後拋下自己二哥，一把拉住了忱妝的手：“你是明洵表哥的妹妹？”
    又是一個盲目傾慕她家大哥的姑娘？忱妝真的很想跟她說——你可以簡稱我為表妹，真的不用“明洵表哥的妹妹”那麼麻煩。她勉強扯了個笑容：“柳明洵確實是我大哥。”
    聞言，宋含歆更是激動。她是誓死都要嫁給明洵表哥的，所以，眼前這個未來小姑可一定要好好巴結住。遂從手上脫下一隻玉鐲就往忱妝手上戴：“咱們表姐妹頭一回見麵，表姐這裏也沒準備禮物，這隻鐲子就送給你當見麵禮了。”
    柳忱妝見這玉鐲成色品相都是上乘，應該價格不菲。而且拿人家手短，宋含歆對她那麼熱情，無非就是為了個柳明洵，到時候真說要她幫忙，就不好推辭了。忙推拒道：“表姐，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客氣什麼。你給了我鐲子，我到時候還要還禮，送來送去的反而顯得生疏了。”
    宋含歆對“一家人”這個詞很是受用，本也不太舍得這隻玉鐲，於是又客氣了一陣，便不再堅持。
    宋宣明擔憂地看了櫃子一眼，朝宣朗使了個眼色。宣朗即刻會意，開口道：“今日這天已經放晴了，難得我們兄妹那麼齊整，不如去亭子裏坐下慢慢聊？”
    含歆明顯不樂意：“外麵在融雪，冷著呢，在大哥屋裏不是更好？”
    忱妝看出他們兩個是怕夜梟的事暴露，便道：“宣朗表哥，你剛剛不是說有間放雜書的書房麼？我想去看看。”
    宣朗暗誇表妹聰明，笑道：“好，這就走。歆兒去嗎？”
    含歆才剛跟柳忱妝說上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討好的機會，欣然接受：“我當然去。表妹，那裏可大了，裏麵的書都有趣的很，我以前賴在裏頭都不肯出來呢……”她邊說邊挽著忱妝緩步走了出去。
    宣明等她們出門，忙將夜梟從櫃子裏放出來，對宣朗道：“你先去吧，我把它安置好了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