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心弦
    “這是少有的一個晴天嗬！”田苗的臉龐被陽光照得紅潤如花瓣，長發披在兩肩，飄到我臉上來了。像她的手指，拂動我的心弦。
    “但願明天也是晴天。”我祈禱。
    “那樣我們就不必呆在家裏受凍了，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玩個痛快。”
    “如果天氣壞，我一樣帶著你去玩，一定會讓你高興的。其實隻要一回家我就很高興的，一躺在那稻草堆上，甭提多舒服！”
    “你就會窮開心！幹脆睡在木板上好了，回到家裏我要我爸搬一張床給你，你竟連床都沒有。。。。。。”她鼻子一酸，眼淚便掉下來了。
    “怎麼了，妹妹，你家就在前麵了，你咋哭了？”河水減退了，淙淙響著，石拱橋一如往常，像一玩月牙兒搭在兩岸，我牽著她的手站在橋上，我向她講起小時候在河岸邊的野地裏封王後的事，那時候她是多麼乖巧，多麼柔順，她聽著，又破涕為笑。
    “孩提時代的事你都記得那麼清楚，有些，我都忘了，八歲以後，我是在城裏長大，我回到鄉下，城裏的種種印象又浮現在眼前，雖然厭惡它，總不能抹去，你也討厭城市吧？”
    我點點頭。
    “那麼唐姬家你喜歡嗎？”
    我搖搖頭。
    “唐姬呢？”
    我搖搖頭。
    她倚著我，她的長發遮住了我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臉，遮住了夕陽，一輪新月掛在竹林枝頭，晚風搖著竹林，搖著月亮，搖著我們，搖著兩顆迷離的心。
    “天黑了，我們回家吧。”
    “回去我就再難出來了。”
    “為什麼？”
    “我的爸爸。。。。。。”她呆視著我。
    “沒關係的，我會去你家看你的。”
    “你不怕他？”
    我搖搖頭。
    “我不怕他，是他怕我。”
    “為什麼？”
    “我是你的哥哥。”
    “可他是我的爸爸。”
    “他沒有占據你的心。”
    “但我還是愛他。”
    “你可以沒有我，妹妹。”
    她搖搖頭，抬頭盯住我。
    “為什麼？”
    “我不配做你的哥哥，我沒有什麼給你。”
    “但你有一顆忠厚溫柔的心。”
    “那是無用的東西。”
    “不，那是無價之寶。”
    “有一天它會成為廢物。”
    “永遠也不會的。”
    “我會永遠是你的哥哥？”
    “我會永遠是你的妹妹！”
    我搖搖頭，她捏著我冰冷的手，我們踩著寒夜，乘風歸去，到了院子門口。
    “再見，苗苗。”
    “再見，玉蘭。”她敲響了門，門開了，她跨進去，望了我一眼，轉身走了，門又關閉，我呆立片刻，向茅屋走去。
    油燈亮了，照見原有的一切，空虛，朽舊，淒寒。我脫下衣服，爬上稻草堆，改上棉被。無聲的夜，無聲的過去，正如黎明的太陽無聲的出來，又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呀！
    煮了兩碗稀飯，三下五除二吃完，我走到田苗家後院，與一圈竹籬隔著，裏麵種著菜，竹籬邊插了一排萬年青。寒凍臘月，依舊盎然如春。我等了一會兒，門開了，田苗站在門口，沒見她有這麼傷心過，淚花閃爍，楚楚動人。
    “發生什麼事了，妹妹？”
    “外公和外婆昨天晚上。。。。。。”
    我推開竹籬笆門，走到她身前。
    “他們怎麼啦？”
    “永別了。”
    “永別了。。。。。。”我重複她的話，明白了一起。
    田家的兩個女兒及其相關親屬聞訊趕來，院子裏堆滿了人。他們賣勁的商議著如何厚葬兩位老人。
    雖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丈夫與妻子廝守一生，在人生之終極能實現這一夙願，人生也算是美滿了。另行厚葬，雖是畫蛇添足，也在情理之中。由此，我想到外婆的葬禮，想到她那低矮的墳丘，想到她一生的慘苦經曆，我翻然悔悟：人生不過如此罷了，世間再有不公平的事情，死卻再公平不過了；人生不過是一種組合，時空質量的組合，這種組合再微妙不過了，再簡單不過了；然而死亡，隻有死亡把這種組合徹底粉碎；然後人死了，不複存在：世界的某一點消失或者世界在其某一點上消失。
    人生原來不過如此罷了。
    那麼田苗和我呢？我們是兩個點，心心相印的兩點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