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大司馬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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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夜做了一個夢。父王他坐在書案前,長刀刺進他身體的時候,飛灑的鮮血濺花了牆上母妃的畫。然後楚王府就著起大火,下人死的死逃的逃。可阿豦還躺在榻上啊!他一直不停地喊著‘阿姐!阿姐!’那火光,都映紅了他的臉。他的臉,一年四季都是蒼白的,我從未見過,紅的那樣鮮豔。對了,還有鎏安。她抱著太子哥哥的孩子,從朝歌樓跳了下去。。。來,大人,這一碗我敬你!”
“叔清,你醉了!”
“可惜陛下最近因鎮國公一事已經焦頭爛額,再抽不出時間來霽月殿陪我唏噓。大人,你可願陪我?”
“叔清,你從不沾酒的!”
是啊,她釀一手好酒,自己卻幾乎滴酒不沾。
她手中的酒碗被奪去了,不知從哪裏又找了一個出來,再次斟滿了酒,衝李昧盈盈一笑:“大人,我敬你!”
碗還未觸及嘴唇,又被李昧奪去,一口飲盡。他又抓過酒壇,仰頭便灌。接著就是“嘩啦”一聲,酒壇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不是‘濁露’。”她緩緩抬眸看向李昧,說,“這是‘清夢’啊,大人。”
“送你的每一壇‘濁露’,都加了一味白芨。‘清夢’的草烏遇‘濁露’的白芨,不到半個時辰便會教人斃命的。”
她看著李昧無力地滑坐到地上,卻仍挺直了脊背靠著石凳。臉色變得慘白,冷汗涔涔,嘴角卻還能擠出一個笑容:“好,好!還有半個時辰麼?叔清,你便再陪陪我,隻有半個時辰了呢!”
元修月沒有動,隻是站在一邊,冷冷看著李昧。
“三年。叔清,你從來不明白我的心意麼?!”
“你的心意,與我何幹?!”
“叔清,為什麼?!”
她的眸中終於漸漸有了水意:“他說,我若幫他坐穩他的江山,他便幫我報了殺母之仇!對了,如今,要再添我楚王府三百一十九條人命的滅門之仇!”
“原來他都知道。”
“你小看陛下了。”
“我的確小看了他!”李昧長歎一聲,“可是叔清,你這樣,可知也是被他利用了。。。”
元修月在李昧身旁跪下,認真地看他:“三年。你明知身為臣子那樣維護一個妃子是大逆不道,可每次朝中那班迂腐之輩揪著我不放,你還是不管不顧站出來。你明知我釀的酒,隻會也隻能送給遲霖,可每次我釀好‘濁露’,你都明目張膽在他之前搶走。你明知我的心悸自有遲霖操心,可每次你都當著他的麵為我延請名醫,送來良藥。你剛才喝下一碗酒,就應該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濁露’,為何還要喝?我既從來不明白你的心意,還下毒害你,你為何不怪我?為何到了現在還為我著想?”
“我的阿姐,曾是你父王府中的舞姬。當年吳帝還是晉王時,對她一見傾心,你父王便將她轉送給了他。阿姐為此懷恨在心,卻又對你父王餘情未了。所以在你母妃隨你父王還朝之後,慫恿吳帝殺掉你母妃。說你母妃乃前朝丞相的女兒,茂丞相蒙冤而死,本就難服人心,況且你父王當時手握兵權,說不定哪天她就會煽動你父王再次兵變。於是,吳帝便在賜你母妃的補品中下了鳩毒。計是我獻的,那毒,也是我贈的。可是——當我那日在墨平縣主的及笄之禮上看到你時,我便後悔了。”
“所以,對你好,最初是為了彌補,後來,是因為愛你。”
愛?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個字。
“叔清——”他朝她伸出手來。這一次,她沒有再躲。
“愛麼?你明知我從來不懂愛的。”自從那個孩子死掉後,更不想懂。隻落下每每雷雨天裏心悸的毛病,再治不好。
“不對。”他指著她的心口,道,“你的這裏藏了一個人,既不是我,卻也不是遲霖,那麼——他是誰?”
“不——”李昧的聲音猛地提高,“你不需要告訴我!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李昧一生,少時為求功名利祿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後來位極人臣,亦隻知結黨營私,玩弄權術。但所幸未負先帝所托,教太祖的基業白白毀在我輩手中。功過是非,自有後人評說!叔清,我隻問你一人,遇到我,你可曾後悔?”
元修月微咬了嘴唇,垂下眼瞼。
“噓。你還是不要回答——”李昧費力地勾起嘴角,流露出一抹自嘲。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目光一遍一遍在她臉上流連,驀地睜大眼睛,眸中劃過一絲驚訝狂喜,最後,終於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也罷也罷,此生能夠死在你手上,死前還能得你為我流一滴淚,李昧此生無悔矣!”
他伸出食指,她看著他掙紮著想為她拭去眼角的那滴淚,還未觸到,便已無聲垂落。
關雎殿裏,遲霖拉住董躚的手,一雙十指纖纖的青蔥手,如今竟變得枯瘦冰涼。
“我什麼都知道。孩子的事,是你指使的。府尹大人聽命於大司馬,實則卻是你的人。可憐元妃,卻要為你背負這許多罪孽。”
“現在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躚姐,你快好起來吧!你不是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
“霖弟,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會有麵目繼續做你的皇後嗎?”
“不!為什麼這麼說?躚姐,我們明明是相愛的啊!”
“陛下,你真的愛我麼?”
董躚轉過臉,不再看遲霖,隻望著帳頂的纏枝忍冬紋,輕輕一笑:“想不到我在這關雎殿竟已住了這麼多年。。。你知道麼,當年父王要送我入宮,我是死活都不肯的。直到母妃帶我來關雎殿探望重病的姨娘,看到榻邊孤零零站著的你時,我的心,突然就軟了。父王的野心,我並非全然不知。可那時我總想既有大司馬與他明爭暗鬥,想來他也做不出太過分的事。而我與你,就算是夾縫求生,於我而言,也是幸福滿足的。你看,我這般婦人之仁,注定無法助你成就大業。幫不了你,所以唯一能做的,隻有全心全意的愛你。霖弟,我沒有後悔愛你,隻是堅持不下去了。對不起。”
關雎殿的門緊閉著,沒有人趕踏進一步。所有人都望著元妃,帶著或期盼,或懇求,或不知所措,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你來做什麼?”
寢殿裏沒有點燈,一片灰暗裏元修月隻瞥到一團模糊的陰影,蜷縮在重重疊疊的輕紗細幔後。
“陛下,該發喪了。”
“發喪?發誰的喪?”
“陛下神機妙算,難道就從未料到會有今日麼?”
“她的孩子因你我而夭折,她的父親因你我而喪命,她的家族因你我而敗落,她還能帶著對你的愛而不是恨死去,陛下應該念一句阿彌陀佛了!”
“你!賤人!”他驀地大吼一聲,衝到她麵前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是啊!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呢!可我還有大仇未報,陛下別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你放心。朕,怎麼會忘呢?”他眯起眼睛,低頭俯視她,一掃臉上的頹敗,笑得意味深長。
後羽璽德十四年初,帝以大司馬慘遭吳朝奸細暗算,不治身亡,號令三軍縞素,揮戈南下,為其報仇雪恥。李昧在軍中素來聲望極高,他的死訊傳來,三軍大慟,遂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後羽璽德十四年秋,曆時半年,後羽滅吳,定都吳朝舊邑,改年號為王端,次年為王端元年。立鴻臚寺卿女方氏為後,元氏為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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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德真君對司命星君說:“酒曲星君池子裏的一朵荷花幻化成人,私自下凡。不知何時看上了凡界的一名將軍,於是扮作將軍身邊的丫鬟,常年服侍左右,任勞任怨。直到晏盞發現此事,便約了本君一同將那荷花精捉回。”
“然情愛之事,實在教人費思量。那食了十多年人間煙火的荷花精誓死不肯隨晏盞離開,對將軍說了句‘寸心寧死別,不忍生離憂’,便自刎於他麵前,死前終得鐵石心腸的將軍為她大哭一場。聽說不久,將軍便也在一次大戰中身死沙場。哎,到底,她那十多年的癡心沒有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