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會掉下來的！”
    元修月一手攀著樹枝，一手摸向枝梢的桃子。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她手一抖，扭過頭來，恰瞥到幾步之外站著一小童。他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卻清瘦許多，粗衣麻鞋，長得倒眉清目秀十分好看，隻是——腦袋上光溜溜的。她撇了撇嘴，剛要開口，就聽喀嚓一聲——
    “啊——”元修月放聲尖叫，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枝葉簌簌，然後手臂被輕輕扶住，隨著幾片翩翩而下的樹葉子慢慢悠悠著落在地。
    麻衣小童在她跟前站定，手往懷裏一掏，掏出隻桃子遞給她。
    元修月瞪大了眼睛，盯著這隻陌生而又熟悉的大桃子，抬頭看看他，目光裏帶著欣喜，驚訝，還有點點殘留的惱怒。
    麻衣小童的眸光卻清淡如水，退後一步，雙手合什，朝她行了一禮。
    “你叫什麼？”
    兩個小童相對而坐在臨溪的兩塊石頭上，手裏都拿著一隻粉潤透亮的桃子。
    “明夏。”
    元修月打量了他一圈，咧嘴一笑：“阿爹阿母喚我合歡。”
    “你就住在山上那間天天冒煙的屋子裏嗎？”她又問。
    明夏也輕輕一笑：“那是青桃寺。”
    “我知道呀。”
    “你是住在溪邊那個小院裏嗎？”
    元修月點點頭，舉起桃子，專心地啃了起來。
    夏風習習，墨平縣的萬畝桃林在夕陽下迭連起伏，掀起陣陣芳香。元修月啃著桃子，望進明夏的眼裏。她覺得，那雙眸子就像他們腳下的溪水一樣，透明澄亮。
    
    吳朝的墨平縣四麵環山，地處偏僻。小縣雖算不上富庶繁華之地，但民風淳樸，百姓安樂。此外，縣裏還住著一戶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那便是桃山腳下，與本縣唯一一處寺院青桃寺毗鄰而建的楚王府。墨平縣的楚王府，可不是飛簷重宇的廣廈華屋，而是依山傍水的小小一間尋常院落。據說，楚王是因為開罪了新帝，才離開京師的府第家眷，帶著王妃和幼女來到此地。墨平縣令原本興衝衝為他準備了一處宅院，楚王卻以王妃素來孱弱，不喜喧嘩為由，隻在這空山淨水處搭了一個小院，方便她休息靜養。而他自己，則每日與附近一些名士才子聚於桃林，鬥酒彈棋，撫琴作賦，好不快活。
    元修月也很快活。父王成日在外，母妃每日除了誦經念佛，便是侍弄花草，針黹紡績；姆母腿腳不靈，小丫鬟早被她耍得團團轉，她就像隻鑽出籠子的小雀，墨平縣的一草一木都讓她新鮮不已。元修月沒什麼朋友。縣裏的孩子初時對她還有些好奇，隻是她自幼嬌縱任性慣了，他們對她不免有些敬畏，久而久之，便疏遠了。她倒也不怎麼在意，一個人樂得自在。白日裏她在林子裏肆意穿梭，追趕四處亂竄的小野兔，光著腳丫子往溪裏淌水摸魚，或者采集各色鮮花給母妃，姆母和小丫鬟依次編串花環。偶爾遇上父王那一群人，她便也粘上去沾幾滴清酒。眾人見梳著丫髻的女童黃衫飄飄立於人中央，裝模作樣地舉起酒尊一飲而盡，然後砸吧砸吧著嘴說“這是桃花釀”時皆忍不住哈哈大笑，誇讚道：“女公子年紀輕輕，已然是個小酒仙了。”父王亦是喜滋滋地將她舉過肩頭，笑聲朗朗。而如此回到家，總免不了遭母妃一頓嗬斥。那時她便與父王站在一處，嘻嘻傻笑著耐心聽完母妃的數落。
    不過這都是認識明夏之前的事了。認識明夏之後，元修月的生活也有了一點點小小的改變，因她突然覺得，有他陪著更有意思。白日裏，他隨她在桃林裏四下轉悠；她抓野兔逗遊魚時，他在一旁絮絮規勸；她做花環時，他紅著臉任她把花環一股腦都擱在他光溜溜的腦袋上；最重要的是，她想吃果子時，他總能替她摘到她想要的。當然，明夏其實並沒有這麼清閑。青桃寺太小，寺裏的僧人太少。明夏除了每天的早晚課誦，還要灑掃庭院，洗衣做飯，更要擠出時間習字念書。所以元修月隻好趁著每次隨母妃去寺裏進香時，偷偷揪出明夏，軟磨硬泡讓他帶她出去玩。每每此時，母妃和老方丈總是唉聲歎氣，其他僧人則是愛莫能助，而明夏，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
    元修月總以為，這樣快活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直到明夏的眉毛變得和寺裏的老方丈一樣又白又長，直到她的小臉變得和臨街賣桂花糕的嚴婆子一樣又胖又紅。
    
    鹹尊三年的仲春，京裏突然來信，楚王看後也未作解釋，隻安撫了王妃幾句，便帶著幾名近侍匆匆北上。
    伏月初四，京裏傳來噩耗，吳帝在狩獵途中突犯惡疾，猝然駕崩，因未留子嗣，由長兄晉王登基即位，改年號為光瑕，次年為光瑕元年。
    “阿母，阿母！”元修月推開院門，興衝衝地嚷嚷。
    “你又跑去哪裏瘋了？”
    “阿母，你看！這是明夏哥哥捉的螢火！明夏哥哥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他就這麼輕輕甩了幾下袖子，就捉來那麼多螢火呢！”
    “你又逼他做這種事了。”楚王妃微蹙了眉，臉上是無可奈何的笑。
    “才不是呢！今天明夏哥哥帶我去桃林裏的小池塘，那裏有好多好多螢火，實在太漂亮啦。後來我就對明夏哥哥說，我想讓阿母也看看，於是他就幫我捉了。我和他說好的，不會傷害它們的。阿母，你瞧，好看嗎？”
    元修月慢慢將兜起的紗裙解開，一隻一隻瑩綠色的螢火，扇著小翅膀緩緩飛出，在屋子裏四處遊蕩，像天邊無數的小星星，亮晶晶的。
    一隻螢火停在掌心，掌心仿似也微微沾濕。
    “阿母，阿母！你看它流淚了！”
    楚王妃摟過女兒，有些哭笑不得：“它是劫後重生，喜極而泣呢！”
    “對，對！一定是我放了它，它很歡喜呢！”
    “阿母，那你歡喜嗎？”
    “歡喜!”
    元修月的一雙眸子也亮晶晶的，她說：“阿母，那你看，弟弟也會歡喜嗎？”
    “你怎知是個弟弟？”
    “是阿爹說的！”她趴在母妃的肚子上，理直氣壯道。
    楚王妃隨女兒望著周圍肆意嬉戲的流螢，眼中夾著一絲感動。這或許是明夏的功勞，她的合歡，較之前懂事了許多。楚王久去不歸，她自己有孕在身，卻忍不住終日提心吊膽，愁眉不展，她的合歡就時時變著法子討她歡喜。隻是——
    “合歡！”楚王妃歎了口氣，撫著她一頭軟軟的發說，“今後要叫母妃、父王，知道嗎？”
    她抬頭，不解地看著母妃。
    “我們——要回家了！”
    回家？這裏不就是他們的家嗎？哦，對了。。。他們在京師還有一個家。對那個家的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隻記得那裏有蒼白的高牆，華麗的廊簷，和一群妖嬈嫵媚的女人，還有其他一些嘰嘰喳喳的孩子。她不想回到那個陌生的家，她舍不得街頭嚴婆子的桂花糕，舍不得抱著她喂她喝酒的那些公子狂士，舍不得桃山上漫山遍野的桃林，舍不得和父王母妃親手搭起的小院落，甚至舍不得青桃寺那個白眉紅麵的老方丈，還有，明夏。元修月委屈地扁了扁嘴，發現母妃的臉，在黯淡的燭光裏，也變得朦朦朧朧不太真切。
    
    朝霞布滿天空的一角，田埂邊的蛙聲和桃樹梢的蟬聲此起彼伏，自成一曲。
    “我會回來看你的。”元修月緊緊攥住明夏的袖子，絮絮說道。
    明夏沒有掙脫，隻盯著他的袖子不發一言。
    “合歡，該走了！”
    馬車裏，母妃撩起簾子，柔聲喚她。
    她跺了跺腳，看看明夏，又回頭看看母妃，忽然想到了什麼，掏出一支玳瑁釵，塞進他手裏。
    “這是我向阿母討的。雖然我答應你會回到這裏，可若真的回不來了，也不許你忘了我！明夏哥哥，你拿著這支釵子，誦完了經文，念書累了，瞧瞧它便想到我啦。！”
    姆母過來牽起元修月的手，拉著她慢慢吞吞走向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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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原本也很簡單。”金德真君放下手中的琉璃白玉壺，緩緩開口道。
    “浮玉之山上一隻小狸貓受了傷奄奄一息，幸得路過的晏盞相救才沒有成為山中猛獸的果腹之物。小狸貓也是通了靈性的，感激之餘為博君一笑便落下幾滴歡喜之淚，自然被晏盞收了去。”
    “那隻小狸貓今在何處呢？”司命星君好奇問道。
    “世間萬物，皆逃不過生老病死，六道輪回。如今在何處，又有誰知道呢？”金德真君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