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特地包了酸菜餃子，一大桌子，吃完這頓，我和秦浩明天早上就要出發，回去上海。我和母親在客廳裏包餃子，麵粉讓黃色的桌麵看著白紛紛的，像是一層薄雪。我包餃子很慢，有時候包的不好，餡子就露出來了。母親在一旁教著我，秦浩和小弟在房間看電視，聊天。他們說話的聲音，總是斷斷續續傳來。
    這個怎麼樣？
    我拿著一隻剛包好的，擺到母親眼前。她低頭看了一眼，說，唔，還不錯。我看見她的鬢角是裏摻雜著很多的白發了。她的頭發染過的，是很暗的醉紅，但是發根的地方已經冒出了淺短的白了。我說，媽你該去染發了，你什麼時候去？
    母親癟癟嘴，說，本來這兩天想去的，你說你要來，我就興奮呀，就忘記了。
    房間裏又斷斷續續傳來了秦浩和小弟的笑聲。
    我說，有什麼好興奮的。
    母親說，你看，媽不是想你嘛？你又不常常回來……
    明天去染吧。我說。
    我還在織毛衣，你這兩天一回來，我就忙放下了。
    給沈央織啊？
    給你呀，給你織的，我想織好了給你寄過去。
    我說，上海什麼都不缺，還缺毛衣呀？
    我這不是……唉。
    她說了一半，就一口歎出來，不再繼續了。我看見母親用沾滿麵粉的手揉了揉鼻子，她的手已經多出了雞皮褶皺了。我記得很多年前，那時候我還在讀高中，母親從內衣店回來，對我說，她在試衣間裏看見一個老太太，兩隻乳房老得像是被掏幹的袋子，脖頸上的皮也雞皮般的耷拉著。她那會兒說，她就想呀，自己要是以後也變成這樣，該多嚇人呀。轉眼之間，她已經漸漸如此了。她的那雙勞作一輩子的手，如今依舊在靈活的包著餃子，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安靜的老太太了。
    我問，毛衣織得怎麼樣啦？
    母親漫不經心地回答，還差一隻領子了。
    我說，我穿得上嗎？
    母親說，能，我給織得大了些——你有不胖。
    我點點頭，包著餃子。過了一會兒，我說，織好了就準備寄過來吧？
    母親點點頭。
    我說，那就寄吧。
    母親抬眼看了我一眼，又輕聲說，我還能織條圍巾。
    我笑著說，明年吧，媽，冬天都過去一大半了，你的毛衣寄過來，大概就春天了。
    母親好像有些不以為然似的，她從鼻孔輕聲歎了一口氣，囑咐著說，春天開始也冷，剛春天的時候最冷了，你穿得上的，你要是能待上兩天，我就能給你織好了。
    我說，沒辦法，公司裏隻給那麼久的假——再晚，回去就太急了。
    母親沒再說話，她一隻低頭，目光注視著餃子，一隻一隻包的飛快，轉眼之間，就是一大排。我包出來的餃子像是沒有開放就萎縮了的花苞。房間裏又傳來了秦浩和小弟的笑聲，我驚訝著，他們竟然那麼談得來嗎？
    餃子下鍋的時候，母親忽然輕聲的對我說，該找個女朋友談著了。
    我含糊地應道，哦，知道了，這事又不是說有就有了的。
    吃飯的時候，小弟和秦浩坐得很近。小弟一臉笑嘻嘻的樣子盯著我，好像我臉上有什麼故事一樣。秦浩笑著問我，包好了？我可要嚐嚐你的餃子什麼味道。我問，你和我弟說什麼呢，剛才一直聽到你們的笑聲。小弟忽然插嘴道，秦浩告訴我，你在上海的時候，被同性戀追得滿街跑，大叫，救命啊，救命啊……說著他自己就笑出來了。我心裏一緊，忙說是他瞎編的。秦浩擺手笑道，行啦，我說過我是瞎編的了。我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低聲說，行了，你算是被小哥帶壞了，滿嘴忽悠人。秦浩撓撓頭，轉移話題說，不知道小哥的酒吧裏麵的事情有沒有好——來之前，聽他電話裏的聲音，好像挺著急似的。
    小弟在一邊問道，哥，上海很多同性戀麼？
    我看了看秦浩，又瞪了小弟一眼，說，像他這樣忽悠人的多！
    我們正說著，母親蹲著一盆餃子進來了，她把餃子擺到了桌子上，笑道，說什麼呢？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