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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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我以為我媽不會說的。我對秦浩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秦浩緊張的臉色有些泛白,他說,算了,就停在這裏吧,上不去了,我還真沒有在雪地裏開過車。他下車看了看底盤,然後說,要是把你老姨夫的車搞壞了,我就不好意思了。
我把頭從窗口探出來,說,沒事兒,本來就是破車,現在出租車都比這個好。
他說,下來吧,我們把車停在路邊,不會有事的。
於是我下車了。山路上都是雪,路肩上堆著雪,中間的路也是很滑的。一開始,我問秦浩,你行麼?他說,行的。結果這一路他開始小心翼翼,看著他那副緊張的樣子,我就一直沒有和他說話。微微打開窗子,山間的風不錯過任何機會的鑽進我們的身體裏。我能聽見兩旁的樹林在摩擦枝丫,一根根枯瘦的白樺和落葉鬆在陽光的照耀下,周圍勾出了一邊又白又暗的光邊。它們的頂很高,都已經落光了葉子,隻有高大的落葉鬆在蓬勃地刺向天空,白樺樹被風吹彎了,道路兩側的白樺,它們額頭觸著額頭,在山路的上麵架起了一層分裂的穹頂。
父親的墳墓在山裏。地圖上的大興安嶺,並不是那麼廣袤的地方,看著並不比新疆或者內蒙古廣闊。然而他絕非是那麼一塊小小的土地,要知道,沒有小小的世界,隻有小小的人。這裏的樹林,是中國最北方的樹林;這裏的樹與樹之間,還是樹;很多年前,在片土地上曾經有過大麵積的伐木工程,最後封山育林了。如今這裏,安靜得沒有人的影子,地上的雪,潔白潔白的,像是棉絮鋪著地麵,踩上去發出細小的聲音,碎玉一般;腳步剛一觸及到林子伸出的雪地的時候,頭頂的天空就響起了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我們驚起了一群神經質的鳥。
剛才你說什麼?秦浩問我,他說,我雪地不好開,太滑了,我就注意開車了。
沒什麼。我搖搖頭。
天氣是那麼冷了,周圍除了雪,就是雪。墓地在林子裏麵,林子的外麵是一條在改革開放之前就廢棄了很多年的鐵路,漫長的在寂寞的山間延伸,好像在等待什麼似的,默默無語的——明明已經是什麼都等不到的一條老鐵路了。我們踩過那條鐵路,白雪已經把那條鐵路掩埋得斑斑駁駁,變成了一條細且長的線,盡頭是一座又紅又黃,又雪白的山。紅黃色的,是枯枝和沒有舍得落下的葉子。
秦浩問我,這條鐵路通向什麼地方?
我說,北極村,漠河。
現在不通車了吧?他看了一眼被雪蓋得模糊的鐵路。
我媽說,我出生前就不通車了。
為什麼啊?
不知道。我踢了踢鞋尖上的雪,漫不經心地說,大概是因為,漠河通了飛機吧。
當我們走進林子的時候,那條鐵路已經看不見了。秦浩忽然笑了一聲,然後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說,我們不會遇見熊吧?
他握緊我的手,我也握住了他的手;我發現他的手比我溫暖多了,我指尖上的冰涼在貪婪地吞噬那溫度。他緊緊地靠在我的身邊,我們就那樣並肩走進深處了。
我說,要是有熊,聽說要順著風逃跑。
為什麼啊?他好奇地問。
因為聽說,順風,風就會把熊腦袋上的毛吹得蓋到眼睛上,那樣熊就看不清目標了,那樣比較好逃。
他揚起臉,嗬嗬地笑了兩聲;我知道他不信,因為我當初聽到的時候,也覺得滑稽,熊竟然會因為頭上的毛蓋住眼睛而追不到獵物嗎?我那時候根本不信的,我覺得熊不可能那麼傻。
你聽誰說的?秦浩問道。
我說,是我媽。
哦。他點點頭,又笑著問,你媽聽誰說的?
我說,聽我親爹說的。
秦浩的手裏拎著袋子,裏麵裝著幾隻橘子,還有一瓶子酒;我手裏拎著的袋子裏,放著兩刀黃紙,還有一點瓜子。來之前,母親對說,你姥爺也在那裏呢,你也去看看吧。我說,你陪我去嗎?她搖搖頭,說自己前不久去過了。我便去找了秦浩,問他願不願意陪我去。那會兒我們正在逛街,十八站這個小地方沒有什麼好逛的,有幾頭活潑的驢駒子慢慢地走過來,走過去,走到我們跟前的時候,用帶著點黃毛的毛茸茸的大嘴,好玩似的觸碰著我們的手。
秦浩說,我當然陪你去了。於是我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