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開始起風了，風吹得衣角陣陣地掀起，我們走進醫院的時候，一股熱浪卷來，我們的臉上恢複了一點暖意，才發現臉已經被這陣不知道從何處吹來的冷風冰得刺疼了。秦昊喝得有點微醉，臉上發紅，可是他也連連歎道，好冷啊，真不知道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冷了。
    我說，東北比這個還冷很多倍呢。
    秦昊咋舌道，那你們那裏的人怎麼活啊？
    我說，怎麼活？就不出來了唄，在家裏呆著，沒事兒不出門。
    家裏不冷麼？
    家裏有暖氣，供暖廠供暖。
    醫院裏的人沒有白天那麼多了，距離探病結束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我們上了樓，看見幾個護士推著小車子來來回回。病房裏的靜悄悄的，伴著家屬之間的談話聲，走廊裏有一個女人和醫生在輕聲談話，女人用手帕在抹自己的眼睛，沒有出聲。走進了病房裏，老爺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起來是在睡覺。旁邊站著一個護士，整理著一些器材藥物，她看見我們，說道，來探病啊，他剛吃完藥，睡了。
    我點點頭，對著秦昊說，這怎麼辦呢？還想和大爺說一聲的。
    秦昊滿嘴酒氣地打了一個嗝，說，讓護士帶話唄。
    護士問道，你們怎麼了？
    於是我告訴她，我們準備回家過年，這幾天或許不能來看望大爺了。我們在超市的時候，給大爺買了點兒水果和糖，連袋子都放在了他的窗前。我憂心地說，幫我轉告一下大爺好麼？我準備回去看看我媽。
    護士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我又懇求道，這幾天不在，醫院請多留心照顧一下他……
    護士擺擺手，不耐煩道，你放心罷，沒事的。說罷她就推著車出去了，秦昊對著她的背影哼了一聲，說道，這還有好麼？我歎口氣，心裏煩惱起來。我對秦昊說，去外麵待會兒吧，待到探病時間結束，好嗎？
    秦昊點點頭，我們就走出了病房，在走廊裏待著。本來在門口談話的醫生和女人，現在隻有女人一個了，她坐在走廊裏，低著頭不說話。走廊裏的燈光很亮，到處都是雪白的，連天花板也雪白一片，燈光重重疊疊，照得明晃晃的。我和秦昊坐在走廊裏，秦昊對我說，不放心的話，可以和居委會說一聲，他們會管的。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秦昊看著我說，你在想什麼呢，秋白？
    我說，人老了就是可憐的。
    秦昊沉默了一會兒，說，到了這會兒，或許還是——死了好。
    真的麼？
    你看，老爺子這不是受苦了麼？
    我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們以後，會不會也這樣子？
    為什麼？
    你沒有想過麼？秦昊，我們——如果不結婚的話，到老了，身邊都沒有人什麼的……
    我想過啊。秦昊癟癟嘴，說，那就去養老院。
    養老院啊……也是。
    不過也查過了，養老院也不是那麼好近的。
    什麼？你連這個都查過了？
    嗯——大部分的養老院，沒有擔保監護人的話，都不收的。
    那怎麼辦？
    慢慢找，我們還有很久很久才變老。
    探病時間快要到了。大爺始終睡著，沒有醒來。當護士開始一間間病房提醒大家離開的時候，我們和其他家屬一起走了，紛紛下了樓，紛紛走出大門，紛紛離開，忽然之間，整棟樓都安靜了，燈光一下泯滅，隻有門衛和急診室的門口還亮著燈，周圍翳然陰暗，對麵的街道也沒有了往日的活力，每個人都踏著踢踏作響的鞋跟，縮著脖子走在冷風中。
    我們拎著購物包，走了一段路，秦昊覺得有些冷，一直在找便利店，好買些熱咖啡或者其他什麼。他長歎了一口氣，咋舌道，真冷呀！確實是一陣潮濕冰冷的風，輕描淡寫地吹過來了，臉上有些刺疼。我忽然叫道，秦昊，等一下！秦昊停下了尋找便利店的目光，回頭看著我。我將購物包放在了地上，然後在裏麵摸索著，最後摸出了那條買給秦昊的藍色圍巾。我看著他笑了一下，然後把圍巾遞了過去，道，給你的。
    秦昊看著藍色的圍巾，忽然恍然大悟，說，這不是超市裏那個麼……嗬。他接了過去，說，謝謝，秋白——幫我圍上吧。
    呃，街上都是人啊。
    圍個圍巾而已。
    自己圍啦。
    快點，不然待會兒就真有人圍觀了。
    我拿過圍巾，拆了包裝，一條漂亮的藍色圍巾就展開了。伸手過去，秦昊很配合地低了一下身子，他問我，你會打結麼？我嗯了一聲，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不一會兒就帶好了。秦昊笑了出來，說道，好啊，好啊——蝴蝶結，我喜歡。
    我也笑了出來，道，你喜歡就好，除了蝴蝶結，我也不會打其他的。
    秦昊擺弄一下脖子上的蝴蝶結，問道，你看我像不像聖誕禮物？
    我笑道，像極了。
    我把我送給你，要不要？
    我咯咯地笑了，說道，養你很費糧食。
    秦昊搖搖頭，道，沒事兒，喂我點草就可以了。
    他伸手，把所有的購物袋都拎到了自己的手裏。我們就這樣並肩走著，一臉莫名由來的笑意。中山路兩邊的店鋪安安靜靜的，霓虹燈色比路燈還照人，可就是行人渺渺，盡頭是一條騰空的高架，在深沉夜色中，好像一條灰色的龍要飄去遠方，高架的上麵，隱隱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