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也還是老樣子。”韓沐瀟坐在桌邊，看著房裏的擺設，有些許感歎。
    “嗯。”梳妝台前，水冰依正坐在銅鏡前梳理著自己的頭發，如瀑般的青絲在燭光的映襯之下更顯出誘人的光澤，讓人心中微癢。她手中的動作一直是順暢的，然而卻突然定住，木梳下，有幾縷青絲糾纏在了一起。她索性撥開木梳，憑著手感去解開那幾縷惱人的情絲。
    韓沐瀟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水冰依身上，這個女子，有太多的地方讓他移不開眼，就像是她此刻的動作，在他眼裏也是吸引人的。他的心中動了動，站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溫熱的手掌輕輕握了握纖細的十指，他輕聲道：“我來。”
    修長的手指在一片漆黑中慢慢地穿梭，隻幾個翻轉，原來糾纏著的發絲在他掌心根根分明。做完這些，他並不急著走，隻是探了身取過木梳替她梳理著，不緊不慢，力度也適中。
    對於此，水冰依表示很享受，若換了平時，她早就驚呼起來把他推出門外了，隻是今日實在是太累了，她也懶得這樣做。她沒注意到，溫暖的笑容早已爬上了銅鏡中俏麗女子的雙頰。“韓沐瀟，你手藝真好。不會是給別的女子梳久了練出來的吧？”她嘴角帶笑，有些調皮地問道。
    韓沐瀟並沒有抬眼，仍是專注於手上的動作，口中答道：“小時候經常幫母後梳頭，所以我並不生疏，至於女子嘛，除了母後，你是第二個。”
    “哦。”她的心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情愫牽製住，說不出任何俏皮話來。
    ——————————————————————————————————
    燭火下，獨酌的身影有些許落寞。
    水明翊舉起手中的酒杯，送到嘴邊一飲而盡，有些辛辣的液體落入喉中卻全然不覺難受，隻是一杯接著一杯，好似杯中之物是普通的清水一般。
    先前韓沐瀟的話還響在耳邊，他隻覺得內心一陣惆悵。他明明已經掩飾得那麼好了，為什麼還是會失控呢？
    又是一杯酒入口，他的眼神忽然變得迷離起來。
    不知是從何時起，那個活潑的身影就落入了眼底，再也揮散不去。
    他還記得最初見到水冰依的時候是她剛滿月時。那天人很多，都是來喝滿月酒的，他被母親領到一間屋子裏，那兒坐著一個很清秀的女子，懷裏有一個哭鬧的小嬰兒。
    母親叫將他送至女子麵前，說：“翊兒，來看看小妹妹。”他乖乖地走了過去，有些吃力地將小嬰兒抱起。繈褓中的女嬰忽然停止了哭聲，水靈靈的眼睛十分漂亮。“娘，小妹妹真可愛。”
    是啊，冰兒一直都是可愛的。
    他知道，他們是兄妹，所以他隻想護她周全，看她與別的男子幸福一生，也就知足了。
    可是，她偏偏嫁給了韓沐瀟，那個聲名狼藉的四太子。他明白，堂堂流勳王朝的四太子絕不隻是表麵那麼簡單，反而，是城府甚深。他不甘，也不願看著她嫁給韓沐瀟，但他卻是什麼也不能做。
    水明翊飲下最後一杯酒，單手在桌上一揮，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就如同他內心的希望，支離破碎。
    夢裏，一室的月光。
    “哥哥。”俏麗女子輕喚了聲，將他的視線拉了過來。“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你不要再為冰兒擔心了。”
    女子身旁忽然幻化出一道白色身影，風光霽月，幻若仙人。“哥哥，你看，我和沐瀟這樣很好。我要走了，你和大娘他們要好好保重啊。”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就漸漸在夢境裏隱去。連那一室的月光也被帶走了，隻留下他一人獨處在黑暗裏。
    “水明翊，你隻是冰兒的哥哥。從我看你的第一眼起，你的眼神就出賣了你，好自為之。”
    逼仄的空間裏，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回蕩耳畔，生生將他擊潰。恍惚間，另一個女子的臉一閃而過，卻沒有太多的印象。
    天光亮，夢將盡。
    ——————————————————————————————————
    水冰依一連多了許多噴嚏，卻沒有醒。身旁的韓沐瀟皺了皺眉，將她的身子攬實在懷中，另伸了一隻手出來把被子牽了幾下，這才放心地再次睡去。
    ——————————————————————————————————
    清晨的空氣有些刺骨，南方的冬季隻有微微的寒意，昨日的雪花早已淺淺地鋪了一層，廊下也有些濕意。水冰依將披風往身上緊緊攏了攏，往大堂走去。
    “冰兒，這麼早？”水明翊舒展了一下身體，微笑著問。
    水冰依點了點頭，繼續走了幾步，“哥哥也很早啊，今天不用上早朝嗎？”
    他與她一齊走向大堂，一邊說：“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故讓父親向皇上說明情況。你也難得回來一趟，正好也可多陪陪你。”
    兩人來到大堂，立馬有仆人送上了茶點，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
    “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嗎？”水明翊喝了口茶，稍微去了些宿醉的難受。
    “嗯，我想好好拜祭一下娘，再待上兩三日就回俞府一趟。”水冰依微微笑了笑，將茶杯捧著取暖。雖說堂內也有爐火，可遠不及這微燙的觸感來得安心。
    “嗯。”他點頭，再次飲下一口茶，嘴唇囁嚅著，好半天才說出一句：“他，對你好嗎？”
    “我——”她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便淡笑著說：“哥哥不必為冰兒擔心了，我和沐瀟挺好的，四太子府的人也挺合得來的。我在宮裏，並沒有吃苦頭。”
    “嗬嗬，這樣，最好不過了。”他訕訕地笑了笑，別了臉去，眼神飄忽不定。
    或許，冰兒，我是真的要放心了。
    放下我的擔心，放下我對你的心。
    堂內靜靜的，聽得見人的呼吸聲和屋簷滴水的聲音。靜得讓人心慌。
    “冰兒，早。尚書大人，早。”一個淡漠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靜。接著又是一個溫和的聲音，“我是愈發地不如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水冰依抬頭一笑，道：“大娘哪裏的話，冰兒今個兒也是特例，平日也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頓了頓，她又向方清影身後的人打了招呼，“沐瀟，早。”
    清清淺淺的聲音一如往昔她藍綾白裙喚他那般，隻是多了份平靜與自然。縱然冷靜如他，也不免再次心動。韓沐瀟走上前坐在她身邊，低聲問道：“昨晚睡得可好？”
    她的臉“騰”地就紅了，不語，隻是點頭。
    方清影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溫和地說：“那就吩咐廚房上飯菜吧。管家，叫人把桌子收拾收拾。”
    “是，夫人。”管家伏了伏身子。向外走去。
    ——————————————————————————————————
    天難得晴了一回，冬陽把整個院子照得有了些暖意。韓沐瀟緩緩吐了口氣，將氣息沉入丹田，方才他練了一會兒掌法，整個人有了一層濕意，於朝氣中向外冒著白霧。
    “給。”水冰依遞來一塊絲絹，另一隻臂彎上掛著籃子，顯得有些吃力。
    他接了籃子，擦了擦汗，問道：“要走了嗎？”
    她點頭，道：“就我們去，我讓果兒和楓澤先回去了，外公不喜歡人多。等我們看了娘之後就動身。”
    俞倩的墳墓並不在水家特有的宗族墓地，而是在水冰依院子後麵的小山上，環境清幽。
    韓沐瀟提著裝有拜祭用的物件走在前麵，身後牽著水冰依。
    墓地不大，也不華麗，但卻十分幹淨，石碑上鐫刻著字體漂亮的碑文，看著很新。墓地前有塊小小的空地，還放有一簇白色的梅花，素淡高貴。
    水冰依上前鞠了一躬然後在墓前依次放上一盤桂花藕粉糕、一盞普洱以及一束芬芳的臘梅。她與韓沐瀟一道跪了下來，神情莊重。
    “娘，冰兒來看你了，你瞧，瀟哥哥也來了。表姐如今貴為俞妃，爹、大娘、哥哥他們都挺好的。”
    “娘，冰兒嫁人啦，您放心，冰兒的相公是瀟哥哥，他不會欺負我的。”
    “娘，冰兒……冰兒很想您……”不知怎麼的，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水冰依覺得好難受，好似與她天人永分的女子是梓涼宸月的親生母親一般，令人痛徹心扉。
    “娘，我是瀟兒，好久，未見了。”
    “您放心，我會好好待冰兒的。”
    在這短短的話語間，堂堂七尺男兒竟也紅了眼眶。
    一時間，天地無語，隻有清風徐吹，在山間掠過，送來花香。微暖的陽光輕撫著這方景色，暈染了獨到的憂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