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9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九二一年·舊夢·離
    陸風遠如今走過了十四年人生,但今年春天,他堆滿沙子和土炕的世界中卻突然的多出來一個高高大大的爸爸,和一個同樣高高大大的哥哥。他們威風,氣派,這讓陸風遠好像有了不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他的人生一下子充實起來,想被爸爸舉在肩膀去鎮東頭看大戲,想讓哥哥去揍二虎。可惜住在家裏的爸爸和哥哥都不怎麼理會自己,爸爸總是圍著媽媽轉,哥哥則是一直冰著臉。
    但是他的心裏邊一下子就歡騰起來,一鼓一鼓漲得滿滿的,在哥哥麵前將自己最心愛的玩舊了的小木人兒擺來擺去,嘴裏念念有詞。可是哥哥並不理會他。他隻好悻悻的抱著小木人兒睡覺去了。
    一覺醒來,像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心最野,就算鄰居的小朋友們欺負他,他也是在家呆不住的。他抽著怎麼也抽不幹淨的鼻涕去找二虎他們玩兒。二虎正蹲在家門口玩沙子,看見他來了,便招呼道:“傻逼,來了?小傻逼?”從前他任人欺負,挨揍挨罵又不敢和媽媽說,隻能默默的忍著。這回倒好,他覺著可是有人撐腰了,也不結巴了,聲音也高了些,抽著鼻涕說:“我不是傻逼,你才是呢!”他這輩子也沒有這麼勇敢過,好像身後有千軍萬馬的國王一般。二虎一愣,隨即將一手的沙子揚到他的頭上,像一隻小老虎一樣凶狠的跑過去,又踢又踹,一邊罵道:“陸遙是傻逼!沒爹養的玩意兒!你媽就是爛貨,你就是傻逼野種,不會說話的傻子!”小孩子最聰明,聽見大人私語什麼就學會了什麼。陸遠風倒在地上抱著頭,精致的小臉兒蹭了好幾道血條子,他受著打,心中卻抱著微渺的希望,希望一會兒找哥哥來揍他。四月的草已經開始往外鑽了,北國的長風在天地間浩浩而過,遠處似乎傳來誰家飯菜的香味。在這鮮血戰火充斥的亂世,這個小鎮卻是意外的寧靜,隻能聽見賣東西的叫喊聲和拳腳加在身體上的聲音。
    陸遠風拖著鼻涕和一身傷歪歪扭扭的往家走。他平生第一次挨完打生出了委屈,他抹著眼淚兒走進家門,就看見哥哥正坐在炕沿兒喝汽水兒,手中那瓶已經快喝完了,身邊還擺著兩瓶,玻璃瓶子上附著小水珠兒。汽水是橙黃色的,發亮的玻璃瓶兒,陸風遠立刻忘了身上的傷痛,直勾勾的看著那瓶汽水兒。陸啟山那時候已經十六歲了,這次是跟著爸爸奔赴旅順上戰場的,中途卻拐了個彎兒,在這個鎮子裏歇下了腳。陸啟山知道自己有個白癡弟弟,長的白淨精致的跟家裏那小白瓷碗似的,總躲在一旁咬著手指偷看自己。陸風遠站在門檻上,歪著腦袋發愣,衣服也被撕扯破了。陸啟山見他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原本白嫩的臉上也紅慘慘的,不由在心裏嘲笑他的懦弱無能。陸風遠低著頭,小小聲的叫:“哥哥。”陸啟山聽見那個小小軟軟的聲音,忍不住升起了一種很微妙的感情。他眯著眼睛問:“幹什麼?”陸風遠臉漲紅,雙眼濕漉漉,嘴唇紅潤潤的結巴著說:“哥哥,我,我也想喝汽水。”陸啟山笑了,故意將手中隻剩了點瓶底兒的汽水遞給他,戲謔的看著他:“你喝麼?!”陸風遠小心翼翼的將瓶子抱在懷中,眼睛濕漉漉的轉了轉,就盯著懷裏的瓶子。他將瓶子舉起來,費勁的將最後幾滴倒在了開裂的嘴裏,又伸出軟紅的小舌頭來回舔了舔瓶嘴兒,繼而對著哥哥笑了笑,露出了小小的,糯米粒似的牙齒:“哥哥,好喝。”他在心裏想,有哥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陸啟山有些不自在,將瓶子奪了回來。陸風遠長的瘦小,站在炕邊,腦袋剛好到哥哥的腿上。他貼著哥哥的腿站著,不說話。窗外的夕陽像橘色的染料,將高天和小鎮都染成了橘黃色,柳絮的種子仍在這一片橘色中飛。陸啟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他從前並未見過這樣柔順乖巧的小人兒,像一顆小小的冰糖一樣。他往後也沒有見過。
    這天晚上,全家四口人圍著桌子吃飯。爸爸和媽媽好像有什麼事情似的,吃的頗為焦急。陸風遠坐在凳子上東扭西扭,他最愛吃饅頭,因為他的勺子筷子都使不好。可是今天桌上隻有米飯,他握著勺子,不好意思夾菜,隻是悶頭吃飯。他知道有人說自己是傻子,他也有些覺得自己確實有點笨,但這個秘密他不想讓爸爸和哥哥知道。媽媽給他夾了一筷子豆角,他高高興興的和飯攪了攪,往嘴裏送去。鄰居的小朋友們都去看大戲了,但是戲台在鎮東,他媽媽孤零零一個女人家,膽子小,從沒帶他去過。他想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爸爸帶出去給小朋友們看看。他的爸爸是那麼威武、高大,凜然不可侵犯。他便咬著筷子說:“媽媽,晚上帶我去看戲唄。”媽媽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他又說:“媽媽,你是不是不敢走夜路啊。”他一邊說,一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爸爸。爸爸一臉嚴肅,他對這個智障兒子頂有些不待見,不願承認這是自己的種。媽媽趕忙說道:“陸遙!你呀你,你就知道玩兒,吃了飯回屋呆著去!”陸風遠心裏有些失落,但為了在爸爸和哥哥麵前表現自己乖巧懂事,還是吃了兩口就回屋了。他坐在炕沿兒,一言不發的玩著自己的手指甲,咬一咬,再扣一扣,玩的津津有味。他很希望自己那麼威風的爸爸能牽著他的手帶他出去走一圈,讓鄰居小朋友和叔叔阿姨都看看。而且自己不但有爸爸,還有哥哥呢,連二虎都沒有哥哥。陸啟山吃了飯,便溜進來看看他,一推門就看見他在咬指甲,他良好的教養讓他惡心至極,走過去狠狠的把他的手從嘴裏拽出來,怒道:“惡不惡心啊你!”陸風遠正自啃的專心致誌,此刻嚇了一大跳,怯怯的把手放在兩腿中間。陸啟山見他的嘴唇紅潤極了,簡直像兩片春天的花瓣兒。他忍不住彎下腰,雙手撐在陸風遠的兩邊,低下頭舔了舔那兩片,又放進嘴裏嚐了一下滋味。陸風遠推開他:“哥哥,你沒吃飽飯嗎?”陸啟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頓時清醒過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更惡心的事情,而讓自己變得這麼惡心的源頭就是這個弱智,軟蛋。他盯著陸風遠看了一會兒,突然生出了一個惡劣的計謀。他貼在陸風遠耳邊問道:“你想不想去看大戲?”陸風遠眨巴著眼睛,充滿了期待,嘎嘣溜脆的說:“想!”陸啟山說:“哥哥帶你去看。”陸風遠高興的蹦了起來,臨走時還一定要帶上大花兒。大花兒是條狼狗,長的有些瘦弱,眼神也很溫良,但他的品種的確是條狼狗。兩人一狗互相牽著,踏著夕陽的餘暉往鎮東頭去了。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