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齊淵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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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身心狀態都不是很好,半夢半醒之間呢喃了許多囈語,多是讓町莫心生憐意的話。輕撫少年的額頭,他突然發現,自己竟還不知道少年的姓名,隻憶得初見之時,那菊花教的老大好像喚他做澤。所謂川壅為澤,澤便是水積聚的地方,此名好則好已,如今卻尋不得起名之人的真意了。
    又經曆了幾個日夜的掙紮,少年所中之毒終於悉數解開,這單薄瘦弱的身軀,町莫真想剖開來看看,內心裏到底有怎樣的信仰,才挺過小七的獨門秘藥輾轉醒來。
    這幽幽的寒風被隔絕在重重屋門之外,途有幾縷殘枝敲打在屋脊瓦礫之上,室內安靜的聽得見小人兒的呼吸聲,想必今夜是個好天候,踏雪賞月必能雲開月出。町莫此時卻斷然沒那個心誌,用熱毛巾正擦拭這少年的臉頰脖頸,毒素是解開了,身體也像是蛇蛻皮一樣,表皮都爆裂開來,露出新嫩的皮肉,有些地方沒脫落完整,町莫便用濕毛巾輕輕擦拭,將死皮悉數取下。
    正忙活著,少年醒了,漆黑的眼仁看了看自己裸露的手臂,又看了看町莫,掙紮著坐了起來。
    “你別動,全身的皮肉都如新生嬰兒一般,此時受傷了是要留疤的。”町莫試圖製止少年起身,卻著實無處下手,見他冷靜的拽過被褥鋪在自己身後,緩緩的靠坐下去,也就沒再多說。
    少年冷靜的太過,像是早就知道這毒會如此,像是早就不在乎這毒會如何。
    “是你救了我麼?”少年開口,榻前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至少對少年來說,這身形著實雄偉,若不是他眼中的關切外漏,壓迫感可能要逼得少年呼吸急促。
    “也不算救,那刀疤小子是我的好友,他不會再來欺負你了,放心養傷吧。”壯漢笑道,“對了,我還不知你的姓名。”
    少年斂了下顎,盯著自己的指尖輕聲道:“區區雲澤”。
    “雲澤,難道姓雲?”
    “父母雙亡,命中注定不堪姓氏,隻名雲澤,還望大人見諒。”
    “我叫町莫,以後你叫我莫大哥吧,你我相遇多屬緣分,若是日後有何打算為兄定當相助。”五年之久,終於親口問得他的名,這隻大老虎不免心花怒放。
    “莫大哥可知江湖中人人懼怕的冥教?”少年低著頭,像是看不見眼前這生龍活虎一心要討好他的人一般。
    “知,如何。”町莫暗笑,就內橫行於世的菊花教,想不知都難。
    “莫大哥可知,雲澤犯了教規,正被追捕,而大哥那位摯友,正是來取雲澤性命的?
    “嗬嗬,那又如何,我怕他不成,你放心,有我在他定不會再動你。”
    “莫大哥,救我,會被冥教當做眼中釘的,執行人也不是他一人,他不做,自然有別人會做,大哥當真不怕?”少年有些悲哀的抬起頭,眼前的人怕是太過輕敵了,果真不是江湖之人,不懂江湖之險,看來自己這命,仍是懸於一線。
    “雲弟弟,你怕大哥保護不好你?”町莫覺得這小人甚是有趣,明明一臉的不在乎,卻又憂心忡忡眼神閃爍,什麼菊花教執行人,敢動他的注意,怕是得先問問他腰上的軟刃再說。
    “莫大哥,我想過了,太危險了,你還是把我交給你的摯友吧。”沒能看住師傅,被處死或者被抓回去都難逃一死,可是遊離了幾天就累了,這天地孤獨的一個人,能逃到哪兒去呢,為了什麼而逃呢,隻為了能再見那個人一麵,隻為了能與那個人活在同一個世界中,可這一廂情願的想法讓他突然就累了。
    “你又在亂想什麼呢,別總用那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看的我想揍人。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町莫撫上雲澤的臉頰,溫潤的,沒有淚水。
    清晨,陽光普照,難得的好天氣,町莫早早的洗漱過畢穿戴整齊,就去了雲澤的廂房。
    海邊的日出氣勢磅礴,太陽若升起,便是光芒萬丈,帶給人征服的快感和欲望,町莫雖然長期居住在中原,但卻極其喜歡大海,這裏不知何時起,有了不為他人所知的情懷。
    拉起賴床的雲澤,雖然想放任他寵溺他,但是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真正早起的鳥才有蟲子吃的地方。
    馬車裏雲澤有些虛弱的依偎在町莫懷裏,寬袍錦袖的環繞下新生的肌質還透著粉紅,死皮已完全脫落,這個階段若是小七願意,是可以對中毒者留下一生都難以忘懷的疤痕的,可是如今他卻跪在冥教分殿的懲戒池邊請罪,已是第三個時日了,無人過問他幹涸開裂的唇和眼角細瘦的疤痕後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車馬顛簸,像是在爬坡,町莫托起少年放在自己的腿上,怕少年磕破了皮肉,這真是一個放在手裏怕化了放進眼睛裏都不嫌疼的孩子,町莫想。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呢,也許很久很久了,也許隻是昨日,可是心中久久不能平息的情感著實的被他波動著,洗練著,那些都是少年不曾得知的事情,那些也都是町莫不願訴說的事情,那就讓它們淡去吧。如果可以,町莫願意用現在這個公子哥的身份去愛他,用最膚淺的愛最世俗的情,用最平凡的生活最自由的姿態來疼愛他,伴他一生,也許一生是奢侈的,畢竟町莫大過少年些許,可還是欣喜的,隻因天上月終於快成了口中餅。
    少年隻是低頭不語,任他的莫大哥對他嗬護備至,自然也就無視了某些逾越了的上下其手。身上的傷被觸碰了便會刺痛,可他不在乎,他的心一直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堅信這身體的疼痛歡愉都無法讓他動搖。
    搖搖晃晃,他們來到了相遇的那個涼亭,順坡而上的盡頭,町莫說是他們要去的波瀾書館。最後的路馬車行不進去,下人們就等在坡下,兩個小童也沒跟隨,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的爺抱著少年一步步行遠。
    到了正門,發現此處真是曲徑通幽,以為隻是一處小館,不料爬上來確實依山而建的一座庭院,格局像是寺院,卻並無香火,門口屏風後邊供奉著孔子像,町莫放下少年眼睛都不眨的迅速拜了三拜,少年也有樣學樣緩緩欠身行禮。一回頭,發現這裏的主人正握著掃把在看他們,町莫哈哈大笑。
    “這是什麼風把町公子吹來了。”書生摸樣的青年疑惑的問。
    “齊弟,別來無恙啊,你也看到了,今日我可是行了大禮進來的,可不是什麼不速之客了,你可得好好招待為兄。”町莫打趣著,眼前的人姓齊名淵,爹爹曾是大將軍手下的一名斥候,戰死沙場後澤及子嗣,因多次立下戰功,齊淵代替爹爹被追封為郎中,齊氏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入宮廷,便上書稱兒子身瀛體弱不宜做侍衛侍奉皇族,後來皇恩浩蕩體諒其父為國捐軀,就分了他個裏正鄉官做做,倒也吃得皇糧享了清福。
    齊淵一臉敷衍,來者哪是不速之客,簡直是地痞流氓,原來的過節舊愁一下子都翻騰出來,哪還有招待他的心,可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他不過是個裏正,在此人麵前恐怕連芝麻也算不上一粒,更何況家有母親妻兒,自然也就不敢放肆。
    將二人引到中庭,書院的中心是茶室,奉上上好茗茶,隻求來著速速歸去,別再鬧出什麼簍子。
    “莫大哥請用茶。”
    “哈哈,齊弟客氣客氣,不知近日可見得曹兄?”
    “並未見得。”這不提也罷,一提內個曹仁德齊淵就來氣,天下豈會有此等無恥之徒,還一次讓他遇到兩個。
    “這可不妙啊,曹兄多日不來,齊弟可曾寂寞?若是有了念想定要告訴為兄,為兄替你去捉他回來。”町莫看著眼前紅到耳根子的男子樂的不可開交,天下已經不會有比抖齊淵還有趣的樂子了。
    “町大哥!怎可再度口出狂言?!在下雖不才也是有了家室的人,妻兒都在你怎麼能,你、你…!”齊淵氣的直跳腳,自從他三年前用裏正的身份接待了這位來自皇城的貴客,對方就一個勁兒的調笑他,半路還帶來了個叫曹仁德的敗類日日妄想輕薄與他,真是狐朋狗友一丘之貉,偏偏他躲不得死不得,軟的不聽硬的不吃,真真叫人沒了奈何。
    “這麼急叫大哥有啥事兒啊,不是我說你,你那妻兒皆是領養憐憫之物,孩子不是你生的,老婆也是別人用過的老婆,不提也罷,倒是曹兄對你情深意切多有眷戀,何不從了他過過逍遙日子,這青燈古佛般的生活弟弟到底想過到何時?”
    “大膽狂徒,休得侮辱在下妻兒,我齊淵就算是死了殘了,今生都不會搭理內個姓曹的,你們趁早死了心吧,今日語冷茶涼,不宜再招待貴賓,町兄請回吧。”本想痛罵他一通的,可是這爺向來嘴皮子伶俐耳根子清淨,說什麼都聽不進去,說出來的話句句刺骨,跟他鬥嘴怕是要祈禱自己出生時長了兩張嘴才行,說不通打不過又惹不起,這就是為什麼他每次看見町莫都如臨大獄一般。
    “哈哈,不妨,今日來訪不為品茶,來,我給你介紹一個人。”町莫轉身輕輕撩起雲澤的頭紗,怕太陽曬傷新生肌膚,町莫下馬車的時候給雲澤戴了一頂黑紗。
    “這是雲澤,雲澤,這是為兄的賢弟,姓齊名淵。”語畢雲澤順從的行了一禮,“見過齊兄”。
    本來齊淵是怕了町莫這隻打老虎和他的這群狐朋狗友了的,可眼前粉粉嫩嫩的少年乖巧的摸樣實在讓人憐愛,讓他不得不拿出自己這輩子積累的教養回了禮,能在氣急敗壞的心境裏還禮,齊淵都佩服自己的能忍善讓。“雲澤兄弟客氣了。”語畢轉身要走,被町莫一把拉住,這一拉力道過大,把齊淵扯了個跟頭,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抽冷氣。
    此時連雲澤都覺得,就算是再不屈小節,此番舉動也太過無理了,也摸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隻好默默立在一旁。
    町莫竟也不扶他,“齊淵,人一次最好隻接受一份好意,因為人太過貪婪了,一份足以的東西非要奢求更多,而你卻總是拒絕,拒絕所有的機會,你當真就那麼的不貪麼?”
    “嗬,我隻想過平凡的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有老母妻子可以供奉飼養,下有兒女子孫迎膝而坐,若不能治國平天下便大可修身齊家,如今已是個享清福的裏正,我還要如何‘貪’?難道非要去過那些個茹毛飲血刀光劍影的日子才算是追求麼?町兄,我念你保家衛國暗地裏出了不少力氣,對我這個波瀾書院也是出資出力,不然在這半山之上,定不會憑我一己之力修葺如此豪庭,可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兄長的喜好恩怨我不會過問,也請兄長不要欺人太甚逼得你我兄弟二人反目才是。”說到底,齊淵算是個隱忍之人,平淡的解釋了自己的初衷,就算這話他都說了千百遍了,就算不曾有用過,但他還是如此,十年一日的生活,就是齊淵。
    町莫笑了笑,伸手撈起地上期期艾艾訴起苦來的兄弟,他雖然不按套路出牌,卻並非真正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他隻是好奇,三年了一個人多多少少是會有點變化的,這個齊淵為何就能一如當年呢,此人必不簡單,町莫暗暗思索著。
    “為兄明了了,答應你,以後關於曹某的事不會再加幹預。倒是今日天光甚好,你我兄弟三人何不去後山觀海品茗一番呢,快快收拾行裝陪兄長我開心一番。”
    “萬萬不可,再過一炷香的時間書院就要開門了,到時候熙熙攘攘的是要忙的不可開交的。”還以為老虎鬆了口要回去了,怎奈老虎哪是那麼容易善罷甘休的呢。
    “這書院難道少了你就不轉了麼?”町莫急了,這後山隻有帶了齊淵才能入,私闖哪是近乎找死的行為,不過山上風景乃是人間一絕,他想帶雲澤去看。
    “我這書院每日人來人往町兄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聽聞我不在,怕是又有那些富家紈絝子弟來找茬生事,書家清淨之地,不可染得一絲風塵的。”齊淵才不要當電燈泡呢,這個被老虎架在頭頂上護著的少年,一看便是這虎背熊腰的大漢會喜歡的那種,外加眼裏愛意四射,已經不堪入目。
    “齊弟這可是不給為兄麵子啊。”本以為齊淵每日忙於書院之事定煩心得緊,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沒個夠,這下可如何,在雲澤麵前吞了可釘子,有煞雄姿啊。
    “這,齊淵不敢,不然這樣吧,現在去了也沒什麼好看的,不如明日敢在日出之前町兄再攜雲澤兄弟前來如何,那是之景當真是賽過天宮,今天會通知大家明日書院晚開幾個時辰,自然是陪兄長盡興而歸。”
    “那好吧,雖然也想過要看日出,可是心疼我這賢弟身體羸弱,今日就沒來太早。既然如此,明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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