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整整開了十二個小時，顧念在車裏睡了一覺，醒來就看到車內的乘客紛紛提著行李下車，他趕緊起來跟上。
    天剛下過雨，天空藍得十分幹淨，一輛破舊的公交緩慢開來，他拖著行李上了車。
    這裏距離他們村子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火車是到不到那裏的，隻能轉乘公交，而且前往那裏的公交隻此這麼一輛，他本以為要等老長一段時間，沒想到車子來得這麼湊巧。
    剛下車，顧念就覺得暈乎乎的狀態一下就被家鄉的氣息給治愈了。
    這是一個三麵環山，溪水圍繞的小山莊，入目皆是一片片散發著香味的青蔥。空氣既清新又涼快，夏天避暑的好地方。
    奶奶不知道他今天回家，看到他不知該有多開心，一路上，顧念心裏樂嗬著，前段時間的陰鬱一下子消失了，身體也輕了許多。
    村裏的街坊鄰居看到一個帥氣的大學生經過，都好奇地看著他。
    “哎，這不是小念嘛，多久沒回來了？越長越俊了。”一個啃著西瓜的大媽招呼他過去吃西瓜。
    他擺擺手：“我急著去看奶奶呢。”
    “孝順的孩子。”大媽急忙跑進屋裏拿出一個完整的西瓜塞到顧念空著的手裏，“呐，拿著，帶回去給你奶奶吃。”
    顧念微笑著點頭：“謝謝王大媽。”
    “顧念哥哥，顧念哥哥。。。。。。”一群孩子撒丫子跑過來，雨後的土地十分泥濘，他們渾身粘著灰色的泥巴，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讓人閃瞎眼。
    “顧念哥哥，小芸好想你啊，你不在，小胖天天欺負我。”叫小芸的女孩嘟著嘴拉住他的衣袖擺來擺去。
    “我才沒有天天欺負你，你惡人先告狀。”上了小學的小胖記憶猶新的一句話就是惡人先告狀，他每每都被冤枉，這句話最能襯托他了。
    顧念騰不出手摸孩子的腦袋，嚷著：“都去我家吃西瓜。”
    顧念帶著幾個孩子來到一間破舊的房子前，打開門。簡陋的庭院種著幾株小花小草，幾隻母雞跑來跑去，一個老人正彎著身慢吞吞洗著衣服，洗一會兒喘一會兒氣。
    顧念感覺自己的眼眶濕潤了，心裏腫脹地痛。
    “奶奶。”他深了一口氣，走進去。
    老人看見是孫子回來了，高興地站起來去迎接，卻不想站得太快，一時腦袋暈乎，她扶著頭後退了幾步，顧念急忙扔下行李跑過去攙住她。
    “奶奶，你沒事吧。”他緊張地扶著奶奶坐下，蹲下身替她按摩太陽穴。
    老人眯了會兒眼睛，有氣無力地笑著：“你回來我太高興了，奶奶不礙事的。”
    顧念看她如此體力不支卻還爬起來洗衣服，心痛得快要窒息，突然，想到什麼，又十分憤怒地問：“阿姨去哪裏了？她不是在照顧你的嗎？”
    老人歎了口氣：“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指望得了一時，指望不了一世，算了，我們不要提那些敗興的事，讓奶奶好好看看你。”
    顧念讓奶奶默默地看著，他心裏在歎息，奶奶的臉上血氣全無，幹巴巴的似乎連水分都跑掉了，好像一個橘子皮。
    “瘦了，不過咱們的小念更加俊俏了，以後肯定能取個很好的媳婦回來。”奶奶高興地笑道。
    幾個孩子安靜地站在一邊，他們雖小，卻也懂事，顧念哥哥的奶奶身體不好，所以他們就不吵不鬧。
    “小胖，你去廚房把這西瓜切了，然後分給大夥兒。”顧念指揮著。
    “我去監督他，省得他偷吃。”小芸緊跟著小胖一起跑去了廚房。
    顧念把最大的一塊西瓜遞給奶奶，奶奶看見他就一直在笑，啃著西瓜的時候嘴都合不攏。
    老人肯定是寂寞了，家裏隻有她一個人，怪可憐的。
    幾隻母雞竄過來，對著地上的西瓜子啄個不停。
    “晚上給你燒雞吃。”奶奶指著那隻最大的母雞，“就那隻，肉最肥了。”
    “恩。”
    顧念幫奶奶洗完衣服就去廚房點火燒飯，留下奶奶和幾個天真的孩子一起說笑，他在廚房裏一邊退雞毛一邊聽著庭院裏傳來的歡笑聲。
    然後，他也笑了。
    到了吃飯的點，孩子們都被家長叫回去了。顧念扶著奶奶在桌邊坐下。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他夾起雞腿剝下皮肉放到奶奶碗裏：“奶奶，多吃點。”
    “恩，小念燒的飯菜都好吃。”昏暗的燈光下，奶奶的眼角似乎笑出了淚花。
    晚上躺在床榻上，顧念看著天花板上結著的蜘蛛網，覺得十分親切。
    破舊的小房間，一如他離去前的樣子，就連那蜘蛛網還掛在那裏。席子睡著有些潮，明天如果出太陽拿去曬曬。等他畢業了，找份安定的工作，就把奶奶接到城裏享清福。
    早上起來顧念的精神有些不濟，鄉下蚊子很多，他因為不時趕飛到耳邊的蚊子，一夜都沒睡好，最後在嗡嗡的叫聲睡過去，卻被叮了一身包。
    然後他去村上的小店買了蚊香，晚上在奶奶和他的房間點著，才睡得安穩。真不知道平時她老人家怎麼照顧自己的。
    這天，小芸幾個孩子一大早就過來嚷著要他帶他們去逮知了。
    山中蟬鳴聲聲，高大的樹木筆直靜立，微風在林間穿梭。
    顧念拿著網兜進山，幾個孩子在前頭跑著。
    “這邊，顧念哥哥，老大一隻，快抓住它。”小芸拍著手叫道。
    小胖和小飛把手指放在嘴邊：“噓——”
    小芸白了他們一眼：“知了又沒有耳朵，笨死了。”
    這是一棵很高的樹，那隻知了也爬得很高，顧念踮起腳舉起網兜小心翼翼地靠近、猛地撲住。
    知了在網中不停逃竄，顧念放下網兜從裏麵掏出知了，折了翅膀交給小芸，說：“知了呢，它有耳朵，隻是聽不見。”
    小芸恍然大悟，有些可憐巴巴地說：“原來知了是個聾子，那它現在沒了翅膀，會不會更難過？”
    小芸是個善良的孩子，顧念揉揉她的腦袋。
    之後顧念又捕捉了幾隻，分給一人一隻，讓他們自己玩去。
    “啊——”下山的時候，小芸突然大叫著摔倒了。
    “怎麼了？”顧念急忙扶起她。
    小芸抱住顧念的大腿閉上眼睛，舉起顫抖的手指著前方：“怪物。”
    可是。
    “什麼也沒有啊。”小胖看著前麵奇怪地說，“你曬暈了吧。”
    小芸小心翼翼睜開眼睛，疑惑地嘟噥：“怎麼不見了？”她明明看見一團黑色的東西從樹叢裏鑽出來。
    深夜，村莊裏寂靜一片，除了蟬鳴、螢火蟲飛舞，四下陷入沉沉的黑暗裏。
    月下，牆頭躍下一個黑影，輕手輕腳走來。
    門嘎吱一聲開了。
    點了蚊香的房間，讓顧念連續幾日都睡得踏實，而此時，他卻再次感覺到皮膚癢癢的，隻不過並不討厭、難受。
    他在夢裏哼了幾聲。
    黑影坐在他的床頭低頭看著他，不時用濕潤的鼻子、嘴巴去觸碰他。
    顧念被擾得悠悠醒轉：“什麼東西啊？”
    房間裏漆黑一片，他從枕下摸出陸飛借他的手機一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啪——
    顧念縮到牆角，剛才是什麼東西，他竟然看到了一雙眼睛，太可怕了。
    手機因為驚嚇而被他扔在地上，屏幕閃了一閃，脆弱的光線照在小小的房間裏，照在那雙眼睛的主人身上。
    “小黑？”顧念不敢置信地爬過來，與黑狗的腦袋貼的很近，看得一清二楚，真的是小黑。
    黑狗沉靜的眸子看著他放大的麵孔，突然伸出舌頭貼到他的嘴上。
    “唔，你怎麼又這樣。”但很快，顧念驚訝道，“你怎麼會在這，難道你一直跟著我？”
    黑狗舔了舔舌頭，鑽進顧念的懷裏拱著，似乎有些累的樣子。
    “你竟然真的跟過來的啊，這麼多天，你都吃了些什麼？好多的路啊，你怎麼就能找到我呢？”
    黑狗在顧念的懷裏嗅了嗅，它記得這個味道。
    顧念留下黑狗離開，回來的時候端了一個大碗，裏麵裝著一些飯菜。
    “快過來吃。”
    黑狗卻一動不動，顧念又喚了幾次，還是不見它有反應，隻是拿眼看著他。
    顧念隻好端起碗放到床上：“真懶，你別吃得一塌糊塗掉床上啊。”
    黑狗似乎隻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就扭頭睡覺去了。
    它一路過來吃的生物不少，怎麼會餓？今天來之前還在樹林裏吃過一頓野味，當時就是因為怕他看到它血腥的一麵才沒有露麵。
    收拾完，顧念躺回床上，身邊有隻黑狗靜靜地看著他。他抱住它，將頭靠近他的脖子，然後就埋在那堆黑色的毛發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