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陸·殘局 第六章 老莊主局中有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蒼茫沉起落未平,
一關山複一關明,
水龍清冽蜷匍伏,
雲傾樓閣村相映。
前方河道有著九轉十八彎的氣勢,順著下坡逐漸變大,清澈見底的河水可見一顆顆宛若單狐山下的文石,有的形似三角晶,彩圈慢慢擴大如上了色的彩虹眼。河道先是經過三排矮屋,接著是兩片田園,緊接著是些較高的樓閣,參差不齊地建築在斜坡上,有的更似層疊或覆蓋式搭建的樓台。
夢琴還未走到矮屋前,便聽見家畜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二十餘步未過,即見一個長得清臒的女子站在路碑前。
“奴家等姑娘好些時候了,這便走吧,免得主上等急了。”女子說完,便領著夢琴走進前方的茅屋裏。隻見裏頭有個約莫花甲之年的男人,他坐在鋪著獸皮的石坑上,身前是一個石案,上邊擺著大小不一的瓷碗,全都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其中混雜了幾種不同的味道。他沒有轉首,隻是拿著一勺朱砂倒入另一個瓷碗中,其間似乎想到什麼,沉吟了一會兒,又開始舀起左邊瓷碗中的白色晶體。
錦鯉鼻子尖,對氣味尤其敏感,這麼待了一下,已讓夢琴不禁皺起了眉頭,卻是礙於禮數,不敢抬起袖子捂鼻。她稍微打量了男人一眼,見他身形高挑,臉龐曲線陰柔,唯有顴骨微凸,眉宇間還蓄著一股戾氣,看來便是傳說中的九方莊莊主——九方櫟。
過了良久,九方櫟放下了手中木勺道:“雖然久聞藤龍寵之名,但能親眼見到還是覺得異常震撼。這麼好的戰龍,與其說你父親把它交給了你,不如說是將你交給了它。”抬首打量夢琴一眼,又埋首在將幾勺粉末放入前方的大碗中。
“請恕老夫怠慢,隻是有些事錯過了,就得重來。”九方櫟說著,將微黃的粉末伴著清水倒入大碗之中,隨即聽見猶如沸騰的聲響,碗中冒著泡沫的液體散發出一股異香,紫蘭輕煙嫋嫋升起,顯得異常詭異。他將剩餘的紫蘭液體倒入瓶中,先是塞住了瓶口,後是上蠟封印,事畢以後擦了擦掌心道:“其實請姑娘來,是為了犬子,作為交換,姑娘可以保住性命。若此事了了,老夫還可以考慮透露芸琴仙子的所在。你們母女多年未見,想必是掛念的很吧?”
夢琴正想說話,卻聽見門口一人道:“主上,鵬伯有事求見。”那人正是南星。
九方櫟點首道:“來得正好,你先帶夢琴姑娘去見桉兒吧,再讓膳房趕緊準備酒菜。”
夢琴始終插不上一句話,便已被南星帶出了茅屋。他們來到後麵一排矮屋的盡頭,那裏隻有一座靠著山林的攢尖頂樓閣建在怪石林立的山坡間,簡陋而不起眼,它右首末端的煙囪正冒著濃濃白煙。兩個春綠色衣裳的女子在一旁晾衣服,見南星來了,皆恭謹行禮。
二人進了樓閣,經過幾處轉角,放到後庭的上房。那屋簷下垂著竹筒風鈴,裏頭掛著三根鐵條,風吹過時相互敲擊,不時發出了不同的鏘鏘聲響。侍婢為他們推開了門扇,隻見大理石地麵環著一個大圓台,圓台外是幾層白紗繡金幔帳,圓台內是一層平鋪的獸皮,臥著一個少年,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
“少主,屬下將墨月兒帶來了。”南星說道。
“不見。”少年語氣平平,便如沒有情緒,表情淡如止水。
“可是主上說了……”南星看了夢琴一眼,又接著道:“屬下先去膳房,少主便與她好好聊聊吧。”說完,轉身離開,侍婢忽然對視一眼,也相繼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中,瞬間隻剩下二人。
夢琴幹咳一聲道:“敢問我……為何要見你?”
少年垂眸道:“你不知道嗎?”
夢琴說道:“莊主要我來見你,可我並不曉得是什麼事情。我既然來了,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回去。”
“他恐怕不會放你走的。你的血於我有續命的功效。”少年在夢琴臉上掃了一眼,見她隻有驚訝,卻無懼意。“你不怕?”
“我的內丹已被封住,此時拿我的血,便與常人無異,就算是解了封印,我體內又是寒毒過甚,非但救不了你,反而會要了你的性命。”夢琴的一隻手按在心房上,隻覺得自己能活到今日也是一種奇跡。
“那你就錯了。我身患奇症,發作時便如置身火海,你若真有寒毒,或許真能救我性命。”少年又淺笑道:“南星說了,父親能解除你身上的封印。你的狀況,我也清楚,可要因此要你早早結果性命,也是罪過……你還是走吧,從原路返回,怎麼來,就怎麼走,不要再回來了。不是莊裏的人,留在這裏都不會有好日子的。”
砰——
“不行,她不能走!”
杏黃外衣的青年忽然破門而入,人未到聲先到,等話音落了幾步,方見他來到幔帳之前。他長得清秀,身形壯實,此刻一副焦躁的神態卻將生來的美感破得比零難全。“好不容易找到個與你體質相近的,怎能就這麼放走了?舅舅說了,這女的非但體質相近,還能治你身上的奇症!”
少年淡然道:“所以呢?要再殺一個無辜的人嗎?”
少年叫九方櫟父親,那他定是九方桉了,而這青年叫九方櫟舅舅,看來便是九方桉的表哥。夢琴細想了一下,算是理清了一些不明之處。這樓閣建的這般大,原來還有些意外,如今想通了,也就不會覺得稀奇。傾暮帝君尚且能為秋夜的母親建一座殿堂,九方櫟為兒子建這麼一座樓閣又有何妨?
青年道:“桉,你知道規矩的。翻過了三剛橋,非吾族類,不可返還。既然已成定局,為何不將計就計?”
九方桉輕歎一聲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規矩成了方圓,偶爾也能破例。”語氣聽似苦口婆心地教誨。
青年冷哼一聲道:“好啊,那便等桉能踏出這裏,再送她出去,否則便是桉不同意,我也會取了她的心頭血給你做藥!”話音剛落,他整個人便摔到了地上,一聲悶哼之後,又原地爬起來,對著夢琴罵了句“妖孽!”。
“表哥……”
“桉別幫著她!妖魔最擅於蠱惑人心,你是不是被她蒙蔽了?”
夢琴聽著,心底擱著的悶氣也有些壓製不住了。“閣下長得一表人才,卻是虎狼之心,毒婦之舌。都說拿人的手短,閣下這語氣是怎麼一回事啊?”
青年似乎被噎著了,半響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直燒耳根子去,一臉怒氣難平。
這時,銀鈴般的笑聲忽然傳開,像是湖麵上撥開了淺淺的漣漪,在房裏蕩漾著,又輕又柔。九方桉無視表哥的驚訝,隻對著夢琴淺笑道:“也就你一個敢對表哥這麼說話。也罷,左右你是出不去了,隻有這裏最安全。”
青年神色一稟,哪還有適才羞惱的跡象,當下隻道:“這句話可是桉自己說的,不可食言!”拂袖踏出了上房。
夢琴頓了頓,問道:“你家表哥不會是懷恨在心了吧?”
“表哥為人是忒小氣了些,但隻要顧及姑娘留在九方莊的目的,最多也隻會爭個口舌之爭……不過看適才的樣子,表哥也占不了上風。”說完,九方桉又輕笑了幾聲。他常年躲在這個房子裏,出門不過十步便會體力不支而喘氣,主因是東方櫟為了防止病情惡劣,而強行用藥物壓了下來。
叮叮叮——叮叮叮——
外首傳來一陣搖鈴聲,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房外傳開,漸行漸遠。藤龍寵忽然飛了出來,變回真身守在了夢琴身前。
“原來這就是藤龍寵嗎?”九方桉饒有興趣地起身問道,一邊打量著藤龍寵身上宛如月下剔透的水色鱗片。“外邊好像出了點事,想必是有人硬闖山莊,不過三剛橋前機關眾多,想來是到不了這頭。”
夢琴聽著,心裏有些害怕,不知來的人可是熟人?
一刻鍾過去,侍婢推門而入,見藤龍寵瞪視著她,經不起嚇便跌坐在地上。夢琴讓藤龍寵變小,將它抱在了懷裏,侍婢見已無害,又重新站起來道:“回稟少主,警戒已除。”
九方桉點首道:“抓到了嗎?”
侍婢點首道:“抓到了,又放走了。聽說是上賓故友,莊主故而寬恕,讓鵬伯打發走了。”
“嗯。”九方桉看了夢琴一眼,又接著問道:“可知何人?身形樣貌如何?”
侍婢搖首道:“奴婢不敢過問,隻知是個女子,穿著一身淡綠羅衣。”
夢琴聽言,身子不禁一顫,這個綠衣女子莫不是曼馨?好在放走了,隻要不再回來便好。她寧可曼馨是去求助鉤吻,也不好獨自再來這地方了!
九方桉撐著腦袋,將她這一舉一動瞧在眼裏,心裏有了計較,吩咐侍婢退下去以後,便要夢琴留下給他說說華山的事。這麼持續到落日時分,直到侍婢給他們帶來了晚膳。
夢琴打量著身前的案幾,見上麵是三碟小菜,甚是豐厚,再看九方桉,卻見他案上隻有一碟素菜和清湯。這豈不是主客相反了?她蹙眉道:“你就吃這些?”
“身子不爽,食之乏味。不過……姑娘與桉一同進食,桉或許能多吃些。不知為何,聽姑娘說話,桉不覺得生分。”九方桉對著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眸子裏也洋溢著純真的笑意,便如一個無害的天真孩童,表裏如一。他一手按在心口,語氣極其真誠地說道:“心裏……也很平靜。”